天下第一上部之 国士无双 (上) 天下第一上部之 国士无双(上)by: 清静 文案: 天下三分,三分武林。 只要是在江湖中行走的,除非是又聋又哑又瞎又傻,否则,没有人能不知这三个第一。 天下第一庄,武圣庄! 天下第一府,神仙府! 天下第一教,无名教! 还有……天下第一人──无帝·夜语昊。 无名教日君月后乔装改扮嫁入王府,东西打探左右推敲,却遇到各色怪人阻挠。 种种奇异荒诞不过是为了无名教与神仙府间的明争暗斗。 两造主事者无帝夜语昊与奉天帝轩辕逸间的恩怨纠葛,足以掀起滔天大浪,引发天下大乱。 夜语昊武功尽失,而唯一能解救的千叶回天果又在死对头轩辕逸手上!? 变幻莫测的江湖,变幻莫测的江湖人。 千结百扣的第一环才刚刚开始。 序 清风明月,素影分辉,美丽的夜晚却没有与之相符的事情。 踢了踢脚下少年,一身血污,脏得不成样,连脸都快看不清,锦衣少年蹲下了身子。“喂,还行吧?” 少年动了动,长睫微颤,好不容易才睁开眼。一见到锦衣少年,目中顿时迸裂出极度的恨意,若要用话来形容,便是倒入五湖四海也埋之不满。 “还活着啊。”有趣地笑笑,锦衣少年双手托腮,却碰到脸上的淤青,痛得倒吸口气,当下生气地又踹了地上少年一脚。“今次你输我一着,不过我赢得也很辛苦……难得有人跟得上我。”锦衣少年咬着唇笑了。“我会等着你的。” 少年闭上眼,不再看锦衣少年。他需要体力,在这极寒之地活下去的体力,不然就算这锦衣少年放过他,他也是活不下去的。 “喂,看着我!”粗鲁地握住少年下巴,将他的脸再次转回自己面前。突然惊讶叹道:“五官还好嘛……” 啐,真是该死的家伙!少年猛地睁开眼,用眼神如是说。 “需要留下印记呢……”锦衣少年笑了起来。抚着少年的脸,缓缓滑下,在少年不悦的目光中,收紧手,愉快地看着他因喘不过气而痛苦的脸,发白的唇…… 第一回 初燃烽火 武林战事史 一千二百0九页 评语:海晏河清 风吹过之前的数百页,扬起一片血气,每一页翻过之处,尽是血泪凝成。 百年前正值前朝未期,群雄逐鹿,问鼎江山。在那兵凶马乱,烽火连天的时代,英雄与能人辈出的时光,光芒耀炽人眼的豪杰不计其数,如流星般划过郧落的也不讲其数。人才雄起,淡出,雄起,淡出,人事谢代,如潮涨潮落,不是一个一个计算,而是一批一批的计算。 无论曾经经历这个热血时代的人如何感概,综观历史,也只不过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一个必然过程,必然让后人感受不出江山替代间人物们的心情。所有成功的,失败的,英雄,枭霸们的心情。 纷乱到了极点,所有的势力都划分完毕之后,巨大的统一过程便开始了。 从天下,到武林。强存弱亡,分化合并,渐渐的,小鱼被吃光了,剩下便是世家门阀间的对峙。 …… 再如何壮烈的往事,也都是百年前的一梦。 时,大德奉天七年。 刘老先生曰——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山无名。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 无名! 山无名! 山无名。山非无名。只是自从百年前山上多了一群人之后,就再也没人记得这座山的原名了。取而代之的,便是无名山。 无名山,山无名,无名教,教亦无名。 近百年来,江湖中虽小乱不断,大乱却没有,保持了近百年的太平,纷纷传传中,据说并不是朝廷的安抚能力,而是因为武林中有一个神秘的帮派,该帮派一直隐姓埋名,所以称为无名教。最早时的创建人在一场武林浩劫中力挽狂澜,以人才艺妙手补天,为武林保留元气,令黑白两道甘拜下风,想奉他为盟主。但他不喜接触这类红尘琐事,谢绝了众人的好意。众人慕其才德,纷纷将门下弟子送到他的门下,望他指点一二,因为人数太多了,他便创建了无名教,为日后江湖若有危机时能解救众生。而他的门下弟子也遍及黑白两道。每当帮派世代交替时,掌门人都会选出门下最杰出的弟子加入无名教,因此,无名教虽默默无名,门下弟子却遍及了天下各大门派。 又有一传说,这无名教的始祖并非韬光养晦,不愿出名,才在暗中默默行事。百年前前朝未期,群雄逐鹿,其间就有这始祖的一份,只是最后聚铁铸错,功亏一篑,为当今帝家所败,不得已才退隐江湖。但雄心未息,一直在暗中作着准备…… 无名,天地之始…… 流言如春草,拨之不尽,掩尽了草下的一切真相。因此,众人也只能传说着,传说着,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在五年前无名教终于正式在武林中露面。无名教的最高统帅是无帝,无帝直属的两名手下是日君和月后。日属白,日君掌控着白道;月属暗,月后统率着黑道。黑白两道都在无帝掌握下,所以,江湖保持了近百年太平。 所以,只要是在江湖中行走的,除非你又聋又哑又瞎,否则,没有人能不知这三个第一。 天下第一庄,武圣庄! 天下第一府,神仙府! 天下第一教,无名教! 还有…… 天下第一人——无帝.夜语昊。 “你说什么,他要成亲了?!”原本懒洋洋地摊在太师椅上的少年听到这个消息,立时跳了起来,有如被火烧被针刺被蛇咬一般呱呱跳别别叫。“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 又吼又叫了几声,突然惊觉有失形象,咳了声,又坐下来,抚着头烦恼地咬着大拇指。“这样下去我会死得很难看对不对?” “你的行动太拖拉了。”带来消息的人坐在对面,淡淡地指出少年致命点。 “什么我行动太拖拉?!我这是老谋深算,算无遗策,先知先觉先行的……” “笨蛋!”打断少年的话,下了结论,对座的人满意地呷了口茶。 “放屁放屁放屁!!!”少年又跳了起来,“郑重警告你,为了大家的名誉着想,不准你再胡说八道……总之,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处理好的。你走着瞧吧!” “是——吗?”那人低头斜睨着他,拖长了声音,十足十的不信。 “当然!!也不想想我是谁?!我是威镇武林气吞万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不过遇人不淑的日君,有什么办不到的事?!” “好!”干脆利落地放下茶杯,拍了拍手,为日君这段豪气云天的话意思意思的鼓了鼓掌,雪衣女子一扬腕上铃铛,脆声直振,立时便八名青衣女子抬着一顶富丽华美的月华轿出现在门口,另四名侍奉手执八宝宫灯在旁引路。 覆上蒙面纱巾,雪衣女子看着少年,很诚恳。“既然你这么热心,那我也不好意思与你争。这婚事就由你来代劳吧。” “月后!!”少年第三次跳了起来。“你算计我!!” “别说那么难听,为了大家的名誉着想啊。”月后淡淡说着,坐进了轿内,垂下珠帘。“这本来就是你的任务,只不过你太拖拉,连累了我罢了——我要回教,你三日之内最好也回来一趟。” 靠在门口的无帝侍卫旭,剑两人正与月后那八个小侍女们挤眉弄眼,想融化冰霜。听得一阵不缓不急的脚步声,忙站直了身子。 “见过君座。” 白衣如雪,盘扣繁复,翻飞的袖摆领口之处却绣着极为华丽的九曜图案,腰间一道同色腰带上,系着块玉佩,通体澄碧,隐隐透出龙凤戏日的图案。极为斯文俊秀的容颜,白皙的肤色让他看起来更是童叟无欺,乖巧内向,但无名教中没有一人敢做此想,尤其是此刻,他那清秀的容貌宛如处子般柔和稚嫩,更让旭与剑看得两脚发软。 完了完了,到底是有什么事情刺激到这位移动火山?居然摆出了这样一副脸。谁不知道无名教这一代的首领们全都是一群表里不一的人,无帝月后不说,这个看来最可亲,最友善的君座,可是一点就燃,尸骨无存的暴鬼。而且现在这般模样,根本就在告诉旁人——我、很、不、爽! 日君看了两人一眼,又扫过八名侍女,笑意嫣然,甜甜蜜蜜。“月后来得可真早。我可以进去了吧?” 冷若冰霜的侍女们萧瑟地缩起了肩,旭与剑更头大了,火山对上海啸……天啊,现在只有倚靠帝座的威力了。 “帝座已久等了。” 哼了一声,日君留下后面跟着的七八个侍从,推门而入。 入门闻到一股香气,清而不郁,淡而不腻,婷婷袅袅,正如豆蔻少女淡淡甜甜的笑靥,柔得足以融化人心,却又不会令人感到在意。侧目过去,帝座前依然有着层层叠叠的帘幕,遮去了无帝的身形,顶多见到个剪影。一红一紫两少女薰香点炉,纤细素白的十指移来来动去,合着青鼎绛香,极是赏心悦目。 厅内简洁依旧,几乎没什么装饰,一切事物都是以实用为主,但瞧着那布局,左右看看,却又觉得华丽,就与这厅的主人给人的感觉一般。正中排着数张酸枝镶云母椅,锦锻上覆,一人坐于左首之座,雪衣雪肤,明月之姿,轻摇着白羽扇,一脸淡漠。见到他进来,微一点头。 日君瞧着了她,便想瞪眼。此时却有两三声丝弦拔动,清清泠泠。 “君座,帝座之前,不可失礼啊。”声音飘飘忽忽,也不知从何传来。 “暗羽!”日君微讶地低唤了声,发觉事情并不如自己想像中那么简单。不但无、日、月同聚一堂,连一向负责情报运转,从不轻易离开的暗也也出现,看来月后故意找上门来也不是成心捉弄人。想到这,他清秀的脸庞差点垮下,心知被算计了。 “日,你可来了。”微带沙哑的声音自帘后传出,正是有着武林第一人之称的无帝夜语昊。“自你上任之后,似是不喜呆在教中,本座三次召你都不成……你可是有什么不满?” “没有不满。”日君叹了口气。“只是还是无法习惯,生怕配合不了各位。” 无名教教规森严,下属繁多,遍布黑白两道,因此教中事务之重,非比寻常。为了更好控制这庞大体系,日、月、暗都得是无帝的心腹,否则一旦叛乱,无名教立时便会四分五裂。因此,无帝与日、月、暗都是同时传承的,上一任首领在即位之后,就得开始决定培养下一任的无、日、月、暗。让他们共同成长,共同受教,培养处事的默契。每一任日、月、暗都只跟从一代无帝。当帝位传承时,不论他们有多少权威,都得让位于下一任。 这一代的日君原本是垂虹山庄的寒惊鸿,但他在数年前死于神仙府大当家的手下,位置一时空了出来。无名教创立百年,从未发生过此事,因此日君是无名教第一个半路插入这个首领团体的君座,这个称谓一直令他觉得不甚自在,每每看到无帝与月后、暗有如一体般只要一个暗示就能明了对方意思的处事方法,更是让他自觉被排斥于外。 “原来你还在意着这种事啊……”无帝沉吟着。“那本座也不多说,你自个儿慢慢想罢。不过你名份上还是日君,本座派遣的事,你不会拒绝吧。” 剑眉一挑,日君就待拒绝,那红衣少女却走了过来,奉着一只天青流云杯,笑得甜甜的,声音也甜甜的。“君座,请用茶。” 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她却笑咪咪地奉着茶,似是一点也不知道因为她的打岔已将日君蕴起的气势全数打散。 轻叹一声,接过茶,又瞪了月后一眼。“虽是帝座命令,但也得给我一个心服口服的原因!为何月后之事变成由我代替!” “不是由你代替,而是本来就是你的事啊。”月后淡淡说着。“要不是你一拖再拖,拖到人家成亲了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我又何苦自己毛遂自荐。现在只要你替我去几天也就是了,偏又罗里罗嗦,不干不脆之至!” “放……少胡说了!”日君马上哇哇大叫起来。还待再说,却被无帝打断。 “日,你对事情的严重程度想到了吗?” 暗处一抹白光抛来,日君随手接了下来。 “无名教、武圣庄、神仙府逐渐形成三家鼎立之势,武圣庄的武圣是与上任无帝齐名的人物。本座虽被称为天下第一人,对他亦是无可奈何。不过武圣庄为在民间博得好名声,处事必须光明磊落,虽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却也不是太严重。头痛的是神仙府。” 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神仙府,也是朝廷在武林中的一着暗棋。 “本教与朝廷势成水火已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两家的明争暗斗也是由来已久。互争着对方的人材,已到了不择手段的程度。上任月后嫁于了平南王,双双归隐,这事算是双方不分胜负。但接下来寒惊鸿娶了靖南王府的莹无尘,逼走云照影,本当是我方的胜利,最后却反过来,死于莹无尘之手……令我方失利甚多。” 虽然莹无尘经过此事心灰意冷,不再为朝廷效力,退出神仙府大当家的位置,但培养出来的祈红袖却让无名教伤透头脑。 “本来是要你去接近祈红袖的。只是还有一事比此事更重要。” 朝廷以靖南王府为首形成暗流,祈王府则是暗中的筋骨,负责收集情报。 “据说祈王府从武林贩子那里买到关于无名山的资料!!”这句话是暗羽说的,他自黑暗中走了出来。 暗羽与他的身份一点也不像。乍见他的人都会只当他是哪里的王孙贵族,一身咄咄逼人的贵气压得人都不敢仰视,一点也不符合探子必须平庸,韬光养晦的原则。“我得到这个消息,原当是朝廷那边放的烟幕弹,后来亲自去问那武林贩子,才知此事竟有一半是真——卖出消息的是武圣庄,买消息的却是祈王府。双方只是透过武林贩子联手对付本教。” “咦!”日君听得一怔,“无名山的资料是教中极秘,我也只知一部分,那武圣庄又是如何得手的?” “武圣庆幸与本教有些关系,都是显而易见年前争霸中的一员。”月后淡淡说起。“因此武圣庄中留有当初最原始的部分资料,正如我们这里也留有武圣庆幸原始布局图。虽然百年来整修了许多地方,但整体机关布置却因规模过大而不易改变。” “现在你明白了吧。”无帝再次开口。“祈王府选妃时,我们只是想打入对方核心才叫你准备对象,如今却关系到无名教的存亡与胜负,已是势在必得了,但祈王府不论以他明暗的身份,都是防卫极之森严,高手之多,连皇宫亦及之不上。我们曾想用别的方法潜入,三批潜入之人最后都发现暴尸墙角,也是他们给我们的警告。而前些日子,暗羽又得到消息,因为我们的行动,他们确定了那份资料是真的,不久将呈入皇宫!事到如今,我们只得让月后用她本来的身份夺得妃位,伺机毁了那资料。但因红袖与月后对阵过,识得她的武功底子,所以她不能亲自出手。可是在那种环境,能够一击必中,不可以再留下后症的,也只有你了。” “那又怎样?!我就一定可以?!我……”日君一脸不悦。 无帝说了半天,也有些不耐了。“你干嘛不可以?给月后当个下人让你这么为难?!” “下……下人?!”日君的下巴差点要掉下来了。瞪着月后:“你,你又骗我!” 月后冷笑着歪开头,摇了摇白羽扇。“呆子,不这么说你会来?也不想想你大大咧咧的样子,一下轿就完蛋定了!” “可是你当时说……”日君还待争辩,月后刷地回过头来。“你这么想当新娘,我让位也可以啊!” 抗议立时消声匿迹。 “好,看来诸位都达成协议了。”帘后人影立了起身。“月负责掩护,日,帮月毁了那份资料,以及看过这份资料的人。不过你俩可切记得——”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日君月后都提起了精神专心听着。“一定要在本座被教务压垮之前赶回来啊,切记切记!好,你们可以出去了。” 红衣紫衣少女恭身送客,甜甜纯纯的笑容忽然变得妩媚多姿,眉眼含春。令人不由想到众人离去之后这室内将起的旖旃风光,当下就有再多话也不便久留。日君月后暗羽同时施了一礼,转身退出。 见三人离去,无帝再次坐下,对着只有二女忙碌弄香的大厅,忽然开口。“暗羽,你又回来干嘛?” “又被发现啦。”暗羽苦笑着现身,“昊,你的功力越来越深,我只当自己藏得好,结果没有一次瞒得过你。天下第一果然不是白叫的。” 无帝轻笑了声。“多谢马屁了。暗羽,你不会只为了废话而回来吧。” 暗羽耸耸肩。“不好吗?我很希望跟你废话的。” 无帝不置可否,等着他下文。 “好好,我不多说了。”被忽然冷凝的气氛冻着,暗羽止住嘻笑。“这次的事为何要让日君去干?” “你不服?” “是的,我不认为日君那毛燥的性子能得好此事,你不觉得太冒险了?” “毛燥……”无帝夜语昊笑了起来。“只有毛燥的人是不可能当上掌控白道的日君。” “我当然知道!”暗羽皱了起眉。“白道需要像他这种仁义热情之人管理,这点谁也不能否认,但在这次的事上……” “暗羽,不用争了。坦白说,你们三人中,最难用的就是日君了,他是双面刃,激烈的狂性随时都会伤害着周围的一切……” “那不是更糟了?!”暗羽激动起来。 “如果用得好的话,那就没问题了。”夜语昊的声音很愉快。“他那性子,哪怕是天皇老子在前挡路他也会一脚踹开的……虽是难用的野马,但只要拉住他的缰绳,就是最好的良马。” 暗羽沉默下来。“我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 “嗯?” “你为什么这么宠他?!” “有吗?”夜语昊吃吃地笑了起来。 暗羽瞪着帝座,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见得着隐约人影,当下跺跺脚,连告退也不说,闪身而去。 夜语昊哑然失笑。“我不这么逗你,你肯卖力?” 日君与月后一同离去,不久就发现暗羽不见了,但他们也不放在心上。 月后覆上了面纱,却不坐入月华轿,默默地走在日君身后,看着他笑咪咪地走着,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心下闷闷不乐。 “帝座很喜欢你!” “嗯?”日君正顺手摘了片树叶,凑近鼻端,闻言手一僵,回过头来,微笑。“有吗?我不知道。” 月后瞪着他。“我与暗羽一直反对此事由你负责,帝座却不肯答应!” 日君闻言大笑。“难怪你一直对我没好气,想赶我就直接说一声嘛。” “说了你肯走?”月后不屑地撇着嘴。 日君咬着树叶,回头看着月后,突然将她推到路边的树杆上,用手捏住她的下巴。靠得极近地看着她,鼻息隐隐可闻。 月后冷冷地回望着他。 “好无聊。”日君耸耸肩,放开她。“一点正常反应都没有,难怪帝座不知道你喜欢他。” “胡说什么!”一直八风吹不动的月后忽然嗔怒起来,复又咬住下唇,连带面纱也被咬入一角。“是的,我喜欢他,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日君一脸似笑非笑,气死闲人。“只不过觉得你也很不幸。” 此时两人已走出了无帝的无名楼,转向千波院的水上回廊。一路上曲径通幽,花木繁盛,回廊四处随时可见奇花异草,香远益清。 月后瞧了瞧早已远远坠后的侍女们,挑了挑眉。“记着了,我不会输给你!” “赢了我也没意思呢。”日君喃喃自语,叹了口气。“天妒英才,我真的很倒霉……” 翻翻白眼,月后真的有找错人的感觉。无帝真的会喜欢这种没厘头的小子吗?会不会是自己与暗羽会错了意? 日君小心地拿眼瞄了她一眼。“真的很没意思呢……”他悄悄地叹息了声,暗藏于心。 ‘噼哩叭啦噼哩叭啦——’一连串的锣鼓震天响起,乐手们卖力地吹着打着敲着,向世人们宣告,祈王府要娶媳妇了。 路上行人纷纷让道,围在一旁探头探脑地看着排了十里都还没走完的送嫁队伍,议论纷纷,一担又一担,一车堆一车的嫁妆是他们一辈子也想不到的华丽,四角飘扬绣着鹰羽的金黄旌旗,是世子新近得到当今的封号,金车玉轮,八骏飞扬,富丽逼人。 “……听说这新嫁娘是九州威远候的幼女,那个被京师第一美人月华郡主称赞为华世无双的美人!”口沫横溅中有人谈起了新娘子。 “是啊是啊,我也有听说,威远候极是宠爱这幼女,养在深闺从不让人见到,小郡主也是贤德良淑,也从不抗议,就在深闺中学着女红易牙之术……” “哗,祈世子真是好运道,能够娶到这样一个色艺双全的佳人……如果我也……” “想得美啊你,下辈子再下辈子投胎还不见得有你的份,白日梦还是少作的好!”那个出言无忌说中大家心事的人立时成了过街老鼠。 “贤德良淑……月后,你好像挺有名的。”低声笑着,少年耳尖地听到了许多相似的对话,向轿中的新娘子调笑。 “不是好像,是真的有名,不然你当我怎么混进祈王府!”轿内身着吉服的女子冷哼一声, 对这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伙伴真真一肚子气。“还有,不要再叫我月后了,小心被人听到。” “那,请问姑娘芳名。” “水横波。不过以你现在的身份,叫我小姐就可以了。” “……是,小姐。”日君臭着一张脸,切切牙地叫了声。 “乖,奴儿。” “不用奴儿好不好?”日君快要惨叫了。 新娘子已送入洞房了,日君寻了个时机溜出来,想先探探路。 祈王府的威势在今晚的宴会上可见一斑,不但满朝文武来了大半,江湖中人也有不少,席筵一路摆下,不但正堂侧堂全摆满了,后来不断增加的,连花园中也围了许多,幸喜满园灯火通明,照着假山流水,倒也是不差。这还是指进得了府的,进不了府,在府外摆着流水席的,也是一路十里长亭了。 日君随意走着,回想暗羽交与自己的平面图,以及重点勾出的几个可能地点,与现在所走的路一一对照,眼睛不住地眨动,努力表现出一副好奇的表情。 祈王府的戒备森严果然不是传说呢。他叹息着。虽是宾客满堂,守卫们少了大半,但暗中窥视着的人却是一点也不少,他看起来应该已经很乖的样子了,可是他们对他的注意还是一点都没少,老是用刺探的眼光看着人……幸好他从不是省油的灯,这点小事都瞒不过人,他也不用混了。 不过今天是第一天,不用做的太明显比较好吧。 打定主意再转一圈就回内府,日君温柔清秀的脸上,笑容更是可人极了。 “哎,对不起,真是对不起!”一人走得跌跌撞撞,满身酒气的,日君虽是小心提防,却没防到这个看来没有多少危险性的人,所以,当那人手中的杯子倾泻而出,污了他的衣襟时,他只有瞪着这个不住道歉的人,大翻白眼。 “只是破衣罢了,是小的没长眼撞上公子,还请公子不用在意。”即是下人,就得有下人的口气。 “这怎么行!”那人抚着头,似是醉得不轻,咬字都有点不清楚了。“我弄脏了你的衣服是事实,哪管得你什么身份。来来来,我找件衣服给你换一下。” “不用了,公子,真的不用了!”日君叫苦连天,只想着该如何摆脱这热心过度的家伙。 “这怎么行,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公子,了不起不过是府中一西席罢了。莫非你嫌弃我衣衫破烂看不起人?好好,我知道了……”那人说到这,忽然用手抚住唇,似要吐出来一般。日君只得扶住他,暗叹自己家教良好,方有这诸多好心。 那人当他同意了,大是欢喜,跌跌撞撞地拉着他向内府走去。他即推拖不得,又不放心这家伙,便一同跟了去。 不同于灯火通明的前院,后院静悄悄的,几乎什么声音都没有,想来都是聚到前院去了。日君扶着那人,绕来绕去,已经绕得连自己都不知身在何处之时,有人在黑暗中问话。 “谁敢来这?!” “啊?”日君张大眼,突然发觉自己很蠢,居然就这么跟这个自称西席的家伙乱跑,天才晓得这家伙真的是西席吗,要不是,那这乱闯不就犯了大忌。 西席先生摇了摇头,勉强立起身,看向黑暗。“嗟,什么人在那?子不语怪力乱神,晚生相信一定不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才说完,突然就倒在日君身上。 “原来是先生啊。”一人笑吟吟地走了出来。红色的衣服,日君越看越眼熟。“醉到这种程度,居然还跑到红袖别院,该不会是心怀叵测。” 这里就是红袖别院,地图上特别注明的地方吗?日君立时注意了起来,同时也想到为什么红衣会觉得眼熟。“您,您该不会是祈世子?!” 一身吉服的祈世子闻言看了过来,上下打量片刻,立时笑了起来。“长得真不错,哪来的?” 日君咧嘴傻笑,“小的奴儿,是水小姐的侍童,陪小姐嫁过来。” “奴儿?很有趣的名字。不过你不陪在水姑娘身边,跑到这来做甚?” “那个……小的,听外面很热闹,出来瞧瞧……后来西席先生不小心将酒倒在小的身上,小的,被他拉到这边,说是要找衣服给小的换。” 祈世子双手环胸,看着日君——奴儿,扬扬眉,点了点头。“来人!” 四道黑色人影无声无息出现。 “送先生回房。” 一人领命,过来接过先生,扶携而去。日君心下微有些不安地看着祈世子。 “你随我来。” “干什么?” 祈世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水姑娘的侍童?当然是回新房了。” 他已走到光线之下,日君这才看清他的容貌,有若雕塑出来的五官,俊俏刚逸,剑眉星眸,挺鼻朱唇,比起自己,实在是刚强得多了,当下不由叹气。 祈世子好奇地扫了他一眼。“叹什么气?” 日君再叹了口气。“小的只是想世子长得实在很有男人气慨,小的怎么都无法变成那样。” “你这样也很好吧,至少我觉得很不错。”祈世子笑了起来,好听的话人人爱听,所以他也难得地安慰人。 日君摇摇头,不想再说下去。唉,要不是这张脸,自己早就不能叫少年了……他在心底重重地重叹口气。 祈王府的新婚之夜,热闹滚滚, 也不知哪里跑来的女子,突然冲出来要祈世子负责,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不可开交,新娘子闻声出门,两个女人一台戏也成的,当下又吵又闹,只差没打上了,左一个狐狸精,又一个负心汉,幸好是在后院发生的,前院的宾客都不知情,饶是如此,也折腾得祈王爷头焦额烂,到最后,新娘子负气而去,新婚之夜就给了新郎一个闭门羹。 看着众人纷纷指责新郎的不是,还有气得发抖的老王爷,死赖活赖不肯离去的女子,快要昏厥的王妃……日君很是同情大家——估量也没几人知道,那女子正是月后身边八卫中的一人。 他从不知道那些冷若冰霜的女子,撒起泼来也是这般惊心动魄。想来妇人的美德,的确是先天而来的。 “小姐,你这手段,不嫌太阴损了点了。”奴儿——日君实在很不甘愿地承认了这个名字——在第二天侍女为其梳饰时如是说着。 慢慢地绾着七尺青丝,水横波悠闲地看了他一眼。“少废话。你那边进展如何?” 他耸耸肩。“找到红袖别院了。” “这么快?!”水横波倒是惊讶起了。“我还只当那最难找。” “的确难找。要叫我自个儿再去一趟,怕也是不成的。”日君盘膝坐下,“新婚之夜新郎还跑到那里,看来资料在那边倒是有几分肯定了。” 插上一枝玉钗,她斜眼瞧了过去。“不怕是他们故弄疑阵。” “所以要肯定一件事啊。”日君笑了起来,眉眼弯弯,“要肯定那个西席先生找上我不是故意的。” “那你去肯定吧,我得去拜公婆了。”水横波难得也有无力的时刻,“快滚吧!” “呵呵呵……没想到他也下无名山了。”有人低声笑着。 祈世子立于一旁,口气微微激动!“真的是他吗?” 锦衣一闪,那人再次笑起。“不用这么激动,他已经不是你想像中的人了。” 祈世子握紧了手,手在轻颤着。 第二回 江湖故人 祈王府占地数十坪,其地围之广,实难形容,光那院院楼楼的名字就足以让日君头大不已。当下虽说是要去找西席先生,却还是坐在花园中,动也不动。 来来往往的侍从们都忙得很,忙着把昨日酒筵的善后事情处理个干净,谁都没空去睬这个坐在一旁唉声叹气的家伙,他连找个人问都不成,只有瞪大眼,想着传说中守株待兔的那个人最后有没有饿死。 身后轻轻一响,他头也没回,依然静静坐着。 “咦,小侍童,你在这儿干嘛?”柔和的声音响起,一位青色长袍的青年探头问了过来。 日君吓了一跳似的,跳起身。“谁?!”然后转过头来,长吁口气。“吓死人了!!” “啊,真是对不起。”青年笑了起来。“我这是第二次跟你说对不起了。” “第二次?”上下打量着。“你是谁?” “我?”青年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是西席先生啊。” “西席先生……”他拖长音,好半天才想到。“昨晚倒了我一身酒,拖着我乱闯的就是你了?!” 尴尬一笑,青年老实认错。“对不起,昨晚真失态了。后来酒醒了一直想找你道歉。” “算了,早就说过不用了。”日君笑咪咪地,“不过你怎么会认出我?” “这个……”青年苦笑。“这里只有你是生人,而且,你衣服还没换。” 他低头一看,可不是,襟袖上酒迹依然。昨晚折腾了一夜,几乎没睡,连换衣服一事都忘了,当下脸色立即红起。 “昨晚的事我也听说了,真是辛苦你们了。”青年识相地将他的尴尬一语带过。 “哪里哪里……”飞快地摆摆手,他终于定睛仔细打量着青年,修长瘦削的身形,文弱的五官,肤色有点苍白,一双眸子亮若点漆,却不是那种内功深厚的明亮,看来只是一个平常人,一个很平常的西席。 会被王府聘为西席,怎样也该有些不凡吧。不过日君虽非草包,但对于诗词赋典却是没有一样不头痛,当下也不想试探——一个下人,满腹诗书才会吓倒人。 青年看了看天色,抱歉地笑笑。“对不起,我该走了……谢谢你昨晚送我回去。” “等等,”日君忙唤出声。“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我叫叶凡。树叶的叶,平凡的凡。”叶凡微笑着,如是说。轻风吹动,他的发丝飞扬起来,日君心下一动,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叶凡?你就只问了这些?”水横波从公婆那边回来,皱眉问着。 “来日方长嘛。”日君挥了挥手,不在意地说着,径自抓起桌上的点心。“你那边如何? ” “难缠呗。”水横波叹了口气。“两只狐狸,一直在为儿子说好话,哄来哄去,我差点都被哄得答应了。” “答应了也无妨,反正到时你还是会闹出事来。”日君塞了满口的点心,正团团乱转地找着茶水。 “什么废话,那两只老狐狸哪会让人这么轻松开溜!”水横波狠狠瞪了他一眼。“所以你那边快点搞定,别连累了我!” 喝了口茶,喘过气来,日君托着下巴发呆。“月后,我有事想问你。” 这么庄重的直唤称呼,月后也只得一脸正色。“什么事?” “无帝最后一次出手是什么时候?” “帝座?”月后警惕地一扬手,让侍女们到屋外四角守着。自己也倒了杯茶。“这么一说,帝座的确很久没有出手了……最后一次……好像是五年前吧?” “五年前?” “是的,就是寒惊鸿死后一年,神仙府与无名教之事越闹越大,为了不让武圣庄坐收渔利,无帝与武圣见面,订下和约……随手出手连败祈红袖,太史绝,慕容霁云,除十八铁卫,压下神仙府。武圣见之亦叹其少年时未得如此功力,于是风传武林,天下人才称帝座天下第一人。不过从那之后他就不再轻易出手了。” “很厉害呢!”日君惊叹。“红袖添香暗销魂,太史文章天下绝,慕容孤芳,霁云断梦。都是武榜上名列前十名的人物,那无帝就没受伤?” “当然有,不过好了就没事了。”月后不悦地回答着。 “哦。”应了一声,日君有些神思不属。 “咦!”月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惊呼出来,日君忙抬开看着她。“你想到什么?” “我想到……”月后迟疑着。“我好像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日君差点摔倒。“这个不重要了。” “不行不行。”月后突然放下茶杯。“这怎么行,你是日君,而看起来好像没几人知道你名字的样子,不成的!” “知道我是日君不就可以了嘛。”日君苦笑着,再不也贪点心,脚下一滑,先行开溜。“我去找叶凡打听消息了。” 一路打听而来,终于在内府角落处找到了叶凡的住处,他似是不喜与人相处,选了处最偏僻的,不过还好不是最破烂的。 从下人那打听来的消息,以及暗羽给的资料中某一小片,日君可以肯定的是,叶凡当西席已有两三年的时间了,原先是教三世子的,后来王爷见他才华甚高,常寻他琴棋书画一番,而红袖郡主似也对此人青眼有加,有空回府时也会寻他闲陪,因此他在府中的身份倒也特殊。 因为叶凡此刻尚在教着三世子,还未回来,日君只得靠在门口,闲闲地集合着最近得来的资料。 据暗羽的估计,那份流失的资料不是在红袖别院,就是在王爷的书房,或是世子的藏宝室。这三处正是府中三人常驻的地方,可能性最高,等自己将府内的巡卫时间及方位搞定之后,再去夜查。不过目前头大的是,那些阴魂散布于四周的暗探。他们不同于守卫,就算出事了不会出手,只会在暗中窥视着,几乎与天地溶为一体,实在很难发现,要是一个不留神,说不定形踪就会败露。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脚步声传来,日君提高了警惕,脸上却闲闲散散,无聊之极。 “咦,小侍童,你怎么会在这里?”祈世子笑咪咪地,显然很高兴见到奴儿——日君。 这个问题我才想问你咧!日君当然只能在心底这么说。“是叶先生叫小的有空时过来陪他聊聊,小的想想现在正有空,就过来了。” “这样啊,不如不要陪他,陪我好了。”祈世子一手揽住他的肩。“他不在,我们就先进去好了。”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日君暗下挣了挣,没挣开,也不敢露迹,只得忍下。“你是世子……” “莫说这种无聊话了。世子又怎样。”祈世子长叹息。“你家小姐到现在都还没气消吗?” 日君眨了眨眼。“哎呀世子,小的只是下人,小姐的心事小的怎么会知道。世子既是这么喜欢小姐,不如自己去问问吧。” “傻瓜,这种的话我怎么好意思去问呢。”祈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 日君觉得他的手越收越紧,心下有点急,“世子,尊卑有别,你与小的这样亲近不太好吧。” “我觉得很好啊。”祈世子看看几乎是窝在自己怀中的日君,感觉很满意。轻笑着低下头轻轻咬了咬他的耳朵。 日君只觉一阵毛骨悚然,当堂便想翻脸…… “世子,您怎么会在晚生的住处呢?”温柔的问话声解救了日君,叶凡抱着几本破旧的书在门口探头探脑,显是对自家门户大开有点担心。 “先生你回来啦。”祈世子大笑着放开日君。“本来我是无聊才过来,不过现在实在觉得很有趣,有趣得不行了——本世子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着,长笑着离去。 叶凡的脸色不太好,日君的脸色更差劲。 放下书籍,叶凡怜悯地看着日君。“世子是开玩笑的,你不要太在意了。” 日君哼了哼,自觉倒霉透顶。想他以往,一呼百喏,哪人敢在他面前吭上一声,何曾受过这等侮辱?!着实脸色惨青地便想要发作了:管他什么任务,地图丢了就丢了,机关被识破了就识破了,再加一些不就是了!为何要自己来受这等闲气,低三下四地!想到这,心下更是怒极。 叶凡见日君的火气一时半刻是消不了,转身沏了壶毛尖,又洗好杯子,端了过来,坐下微笑。“奴儿似是非凡之人呢,生起气来气势惊人。” 日君惊觉,勉强拉开一抹笑。“叶先生不要开玩笑了。为人下奴者,遇上这种事又能如何……”微笑着接过叶凡递过来的茶,他心下咬牙切齿——祈世子,你给我走着瞧,好胆不要落到本座手上,不然定当教你生死两难! 叶凡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眉毛轻轻地扬了起来。 灌了三壶茶,终于觉得解气了,日君才注视着叶凡,想找到那丝当时觉得熟悉的地方,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叶先生,听大家说你才华很高,为何不求宦途,而甘处于此当西席呢?” “才华高?那是大家太过褒奖了,你不用当真。”叶凡浅浅笑着。 “可是王爷很赏识你啊,你为什么不求王爷帮你找个差事。” “西席不也是差事?我自觉当西席才是力所能及的地方,不觉得需要换别的事。” 日君狡黠地笑起。“是不是因为当西席可以见到红袖郡主?” 叶凡脸色微红。“哪敢作这等妄想。奴儿,你不陪在你家小姐身伴,老是呆在我这,不太好吧。” “不会不会,反正小姐的气一时三刻是消不了了,在这之前我可不敢呆在她身边。”日君看着叶凡的手,忽然伸手握住,“书生的手果然跟我们当下人的手差很多。”借着一握之机,他已探得叶凡体内当真是一丝内力也没有。 叶凡苦笑着收回手。“手无缚鸡之力,有何可喜,我才羡慕你……” “见到了,觉得怎么样?”锦衣男子坐在椅上,把玩着玲珑球,笑吟吟地问着。 “实在超出想像之外。”祈世子立于窗前。“与当年相比……” “当然不能比啊……”锦衣男子长笑出声。“或许不久就会有行动了,注意点哦,要用空饵钓鱼,不小心是不行的。” “喂,要去了?”水横波端坐床头,再次一副负气样赶走祈世子后,轻声问着坐在墙角一身劲装的日君。 “晚上就去。” “选哪里?” “红袖别院。有可能的话也会去藏宝室看看。” “那还不快滚!” “喂,你这是女人该说的话,不祝福我一下?” “罗嗦的家伙……”水横波玉脚一踢,直将日君踹到屋外的槐树上。 黑鸦鸦的天空,星月全无,浓重的云层看来明天也不是个什么好天气了。不过这对想要干坏事的人,却是最佳掩饰。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嗟,真是讨厌的话!”日君轻轻地骂出口。他可是有着伟大的事情要干的,哪是杀人放火比得上?!他要杀人放火还用得着月黑风高?笑话,简直是侮辱人! 小心地避开第四批巡卫,转入树下阴影,贴在树杆边闭目倾听,在天地同寂的细微声音中寻找不同的声音。 三道细不可闻的呼吸终于被他听到了,一道在南方,一道在东北方,还有一道在东南方。距离都不超过三丈。 再次避开,终于进入红袖别院的范围,门口就站着两人,如木头般一动也不动,想来是引不开的。日君咬着拇指,右手取出两粒小石子。 想了想,他收回石子,换成更细小的米粒,此刻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风声惊动那些暗探,又必须将力道控制好,只让那两人闭穴半刻钟,如能控制在这时间之内,他们会只当是打了个盹,超过的话那两人就会起怀疑,上旦上报与王爷或世子,则不利于自己和月后继续潜伏。 掂了掂手中的米粒,眯上眼,倾听暗探的呼吸有无变化转动,同时计算着力道方位。终于,一直看向这边的那位暗探似也倦了,微微转开头。 两粒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出,粘在那两人的天突穴,劲力吐出,那两人身形微微一震,双眸微合。 机不可失,日君脚下一错,掠至两人身下阴影之处,再转入门后,屏息等待。 四周静悄悄的,显然院内的暗探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日君靠在墙壁上调整着自己的内息——接下来的难关可不小。 耳内听得隐隐的呼吸之声,一时竟辨不清方向,显然因为此地的重要性,守在这里的人全是高手。 不过,再高明的对手,也是及不上掌控白道的无名教日君。 虽然多费了些手脚,但日君还是成功潜到别院的厢房下。他此时才明白为何无帝定要他亲自出手,这里防卫森严,的确是大内也难比拟,天下有名的高手,至少有七位来到这里,邪狐,断心剑更是武榜前三十名的人物——而他们只是守院子的。 小心地呼吸着,不敢再轻视这次的行动。他伸出手,推了推窗户。 门窗紧闭。 就算门窗没闭也进不去,又不是苍蝇,这么大个人再怎么小心也是没办法躲过众人眼线的,日君想到那超出想像之外的诸多高手,只有暗自叹气,想着要不要杀了他们,装作是外来之人。 还没等他想出个大概,一缕琴声不知自何而来,飘飘袅袅,隐含内力,其声直振而入,虽是清清泠泠,却震得树木直颤。那些暗探们全都朝着琴声发出之处望去。 是暗羽! 他没空去想暗羽为何会这么及时地发出琴声来,抓住这时机,飞快地震碎窗梗,闪身而入。 琴声飘扬了约半刻钟,在王府中人尚未找到其行踪时,嘎然而止。 日君知道暗羽这琴声虽帮了自己,但也惊动了整个王府,一会儿就会有人过来查看,自己得趁这极短的时间内看出个大概来。 选的这间屋子盯着的人最多,进来看却不是红袖的闺房,而是大练武厅,十八般武器排成了四架,依类放着,中间是数坪的软木垫,显是练习时保护用的。而墙的另一边却放着大堆的书籍,书桌上文房四宝还摊着,多宝格上放着一些小巧古玩及围棋,旁边用布蒙着架古筝,架上的墙壁上还挂着柄宝剑。 目光转了转,不像一般人一样先去看书架或多宝格,日君掀开木软垫,敲了敲地板。 “早啊,奴儿。” “早啊,叶先生。”日君快乐地打着招呼,看着叶凡抱着一堆书从三世子的院落走过来。 “咦,你今天心情很好。”叶凡干脆停下脚步,等着日君从小道跑过来。 日君笑咪咪的。“小姐总算不生气了,对我来说不是好消息吗?” “恭喜你了。”叶凡笑了笑。“找我有什么事?” “听说红袖郡主常找你,那你一定常上红袖别院了?” 叶凡狐疑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干嘛?” “哎,我想知道!听说红袖郡主是个大美人~~~~”日君发觉自己扮起色狼来也蛮像的。因为叶凡显然是相信了。 “是个美人啊,不过脾气有点怪而已。” “哦,怎么怪法?” 叶凡脸色有点窘,似不太想说。“常说些让人听起来含含糊糊的话,不过她是郡主,那些话自然不能当真。” 日君不敢去问是什么话,想也知道了,红袖的风流在江湖上可是有名的。 “那你能不能带我去红袖别院看看?我只要在外面看看就可以了。” 叶凡有点为难地皱着眉。“可是红袖郡主不在,我也不能去的……我说,你还是死心的好,像你这样的人,郡主是不会看上的。” “什么意思?!”日君这下真的不爽了。 叶凡咳了咳,目光转了几转,见日君还是死瞪着自己,只得断断续续的措词。“那个,红袖郡主……她……只怕对年纪小的……没多大兴趣。” “!!”日君险些破口大骂,千万辛苦才忍了下去。 “呀,两位在说什么?”又是祈世子,他近来似乎很闲似的,三不五时就会冒出头来。 “没什么。”叶凡淡淡说着。“我们在讲红袖郡主会喜欢怎么样的人。” “怎么样的。”祈世子笑了起来。“不就是先生这样的人嘛,还有什么好研究的。怎样,考虑不考虑当王府的女婿?” “多谢盛意,但齐大非偶,晚生高攀不上。”叶凡立时冷汗涟涟的样子,让祈世子不爽起了。 “怎么会呢,我那妹子眼高于顶,难得看上人。先生若觉配不上,教父王为你安个功名不就成了。” 叶凡拂然而怒。“世子将晚生看成怎样的人,晚生若有此志,便不会一再推拒王爷的盛意了。还请世子莫要以此取笑。” 祈世子注视着他,半晌,方自一叹。“实在惋惜啊。”说着,看向日君,眉眼一亮,又笑了起来。“小侍童,你也想女人啊。” 这个小字十足碍耳!日君皮笑肉不笑地回着。“世子,我听人说老夫子也说过,食色性也,对不对?” “对,对极了!”祈世子抚掌大笑。“好,就冲着你有说出这话的勇气,我今天就带你去见识女人。” “啊……”日君还没想清话题为什么会转到这便被一把拖走。 京师有三绝,一绝曰食,一绝曰色,一绝曰财。 惊雁阁的美食,醉梦小榭的美人,还有天元赌坊的豪博,若是没听过,那就算不得到过京师,若是没吃,没看,没玩过,那就算不上有身份的人。所以,自认为有身份,有品味的人,总会没日没夜地将这三者挤得满满的,生意之好,让师爷算昏了头,掌柜的笑不拢嘴。 坐在醉梦小榭中,日君一脸的不自在,别人见他下人衣饰,只当他没见过世面,谁知他正在心中大骂。要找女人什么时候不可以,偏在这时,谁不知道这醉梦小榭是神仙府的分支,这一进简直是入了虎口!……要怎么表现?熟练了不好,生涩了又丢脸……当下真是难为了日君。 “先生,你觉得哪个美人好呢?”左拥右抱的祈世子笑问着因为见者有份也被拉来的叶凡,目光诡异。 “唔……”被身边数女强灌了几口酒,叶凡呛不过来,咳了出声,好半天才止住,当下对美人避之若虎,往日君那里移去。“世子,晚生一介草民,如何过得这种生活,世子就莫要相戏了。” “哪是相戏,本世子是好心请客的。”祈世子说着突然省悟过来,“唔,看来这些庸脂俗粉是难入先生法眼了……红衣,再找些美人过来。” 红衣?七色云霓,红衣脱尽芳心苦的红衣?日君抬眼望了过去,一红衣美人如红云般飘然过来,身后还真带了些莺莺燕燕。 “世子,红衣都上了醉梦小榭最美的花儿了,世子还是这么眼高于顶,不是叫红衣难作嘛。”说着便偎过身来。 世子大笑着推开她。“是那位先生不满啊,本世子有这三株媚相伴就足够了,哪会眼高于顶。” 红衣被推开,看了这边,突然笑吟吟地偎到日君身畔。“是这位先生吗?长得可真可爱,如果是你的话,那红衣倒是甘心相侍了。”说着,手便抚上了日君的脸颊。 日君眉头一动,叶凡却伸手按住了红衣的手,也保住了她的手。“世子说的是晚生。” “原来是这位先生啊……”不愧是在青楼笑惯了的人,红衣马上收住尴尬,媚笑出声。“行,这位先生若有什么要求,红衣无不遵命。”说着,附赠个媚眼。 “世子……”叶凡头大如斗,“莫要再为难人了。晚生与奴儿都不是惯识风月之人,世子的好意心领了……” “唉,正因为你们不识风月,本世子才带你们来见识啊。”祈世子说着,突然正色下来。“你们这般推拖,该不会是……喜好男色?” 日君正被旁边女子灌下一口酒,闻言当场喷出,天女散花,散得诸女纷纷惊叫回避。 叶凡的脸色难看程度也不用提了,重重地站起身。“世子,晚生失陪。”说完看了日君一眼。“奴儿,你呢?” 日君哪有二议。“世子,不是小的不领情,小的,小的也失陪了。” 两人正要走,‘乒’地一声,祈世子重重放下酒杯,沉下了脸。 随着他的脸色大变,周围全都静下来,似是连风也为之凝息。首当其冲的日君多少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祈世子的脸色慢慢缓过来,他再次拿起酒杯,舔着唇狡黠笑着。“坐下来,再陪陪我吧。” 叶凡看了日君一眼,咬着下唇,不发一语地坐下。日君也只好跟着坐下——在不知不觉中,他竟以叶凡的行动为准向。 “这才乖。”祈世子拍拍手。“来,大家来点热闹的,别扫了兴了!” 花厅中丝竹之声再次响起,嘻闹劝酒之声也络绎不绝。大家好像都忘了方才有那凝窒的一刻。美人越发殷勤地劝起酒来,日君气闷地来一杯是一杯,也不拒绝。 叶凡却是滴酒不沾,而且看来有几分酒意,眉眼带晕,可能是方才被灌的那几下。 祈世子又喝了几杯,突然笑道:“我看两位也闷坏了吧,不如各带各的进房,也用不着顾忌本世子。本世子也要去醉卧美人膝了……哈哈……是不是啊,美人?” 日君不知自己是不是错觉,祈世子问到最后时,眼光还是往着这边瞧着的,着实怪异。 叶凡头痛地抚着头。“世子,晚生不胜酒力,受不住美人,世子找间屋子让晚生休息可好?” 祈世子眼睛一亮。“好啊。红衣,找间屋子让先生休息!” 叶凡随着红衣离去,日君呆呆地坐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安,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叶凡。 眼珠子转了转。随手拉过一个美人。“那,小的也去休息了。” 祈世子得意地笑着,“去罢去罢,各自去罢。” 点了那个名字都不清楚的美人的睡穴,日君悄悄溜出去,顺着留在叶凡身上的千里香的味道一路寻过去。七转八绕后,来到后院的雅阁。 轻松跃上屋顶,见左右没人,当下倒挂金钩,自窗口望入。 叶凡一人睡着床上,鼻息沉沉,祈世子坐在一旁,却只是坐着,根本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非礼举止,不由哑然笑起自己的多心。 不过祈世子费了这么多手脚,却在一旁坐着干嘛?日君想不通这一点。 想不通归想不通,看见楼下有人来了,日君只好暂定叶凡没有危险,自己一个闪身跃下楼,溜回那个不知名字的美人的房间。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日君被叶凡叫醒时,美人一副困惑的样子,显是搞不清昨晚到底有没与人上过床——当然有了,不过是日君上街找的流浪汉。 叶凡看来倒很好,没有什么不正常之处,应是没受到什么灾难吧。日君想着,放心多了。 祈世子就有点奇怪了,满眼红丝,似是一夜未眠。日君很想问他是不是在床前坐了一个晚上,不过这个问题终是不能问的,只得作算。 “你昨晚死到哪了?”水横波瞪人的时候比她冷着脸的时候可怕上了十倍,因此日君很快就老老实实地回答。“跟你相公上青楼了。” “上青楼?”水横波眼睛一亮,上下打量着他。“滋味如何?” 皮笑肉不笑地咧嘴。“好极了。” 水横波无趣地坐下。“我昨晚去了王爷的书房,还有祈世子的藏宝室,不过都没发现什么,也没什么人在看守。” “你是说是在红袖别院?” “嗯。”水横波手托香腮。“还有一个消息。” “什么?”看着她的神情,日君有着不好的预感。 “祈红袖为了祝贺兄长成亲,也从塞外回来了,今天起我都不会再出手。事情你一手包了吧。” “祈,你真是蠢材!”锦衣男子不悦地说着,站起了身。 祈世子无言以对。 “不过,武功尽失还能制住你,确是我看中的人呢。”锦衣男子浅浅笑起。“无帝夜语昊,果不愧是天下第一人。” 他旁边站着一个美女,有着一双红袖的美女。 “红袖。”锦衣男子宠爱地招招手。“你会带给我惊喜吗?” 红袖温柔地偎下身,朱唇微启。“只要是你的意思……” 第三回 星垂平野 祈红袖的回来令府中上下惊腾,王爷王妃都喜上眉梢,把她又宠又疼又爱又亲,捧上天了,而她也承欢膝下,极尽孝道,那副乖巧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是闻名江湖的女魔头。 不过祈红袖的回来也让事情难办了。窝在大厅门口看着合家欢的日君如是想着。一来月后不能出手,二来红袖别院的主人回来,要进去可就难了。一念至此,不由后悔起那日发现机关在地下后就离去不曾细察,如果当时有进去就好了…… “奴儿,怎么呆在这里?”温和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日君虽早从脚步听出是叶凡,还是装出一副受惊的样子。 “叶先生……别再吓我了好不好!” “你想得太入神了。”叶凡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头,走进厅内。 红袖见到他,眼神一亮,翩若红云般飘了过来,“叶先生许久不见,气色甚好,该不是因为妾身不在的因素?” “哪里,正是因为小姐回来了,晚生的气色才这么好。”叶凡忙纠正红袖错误的语法。 “真的?”红袖喜上眉梢,偎了过去,“先生确知妾身的心意呢。” 日君瞧着瞧着便觉得碍眼,看了水横波一眼。 水横波朝他扬扬眉。回过头来,又是一脸温柔贤德的笑容。“小姑,听说你是那江湖中人,能不能告诉妾身一些有趣的事情呢?” “江湖中人……哎,谁败坏了我的名声?哥,是不是你?!”红袖不依地扯住了祈世子大发娇嗔,“我嫁不出去你赔来~~~~~~~” 祈世子苦笑。“红袖莫闹了,从新婚之夜我都没机会与娘子相处,哪有机会败坏你的名声。” “咦?真的吗?”红袖看向父母,“嫂子都不与哥哥同房,怎么会有此事呢?” 水横波闻言,眉尖细细颦起,低下头来,凄惋一笑——演技一点也不输与红袖。看得王妃心疼不已。“红袖,不要再乱说了,这件事是你大哥的错。在他还没彻底反省之前,就算横波答应,娘也不会同意的!对不对,王爷?” 王爷左右为难,他当然同情媳妇了,但他也想抱孙子,当下闭口不语,仿效葫芦。 “这样啊,哥哥……”红袖眼波一横,似笑非笑。“你的家务事我就不插手了。叶先生,能否陪我聊聊呢,好久不见,妾身有好多话想说。” 叶凡含笑点头,见日君蹲于门口不住使着眼角,突然省起。“小姐,还有一人也想见你。” “嗯?”甜甜地应了一声,软软侬侬,教人魂销色授,在场没几人消受得住。“谁啊?” 叶凡招招手,日君臭骂于心,只得装出一副小家子气的样子,扭扭尼尼地走了过来。“叶先生。” “就是这位奴儿。他是少夫人的侍童,与我也算是几次面的相交。在府中久听得红袖小姐美名,一直想与小姐见上一面。”叶凡介绍得很详细。 美人与美人,尤其是绝色与绝色站在一起,自然会相互比拼起的,这一点有再多涵养也没用。红袖瞄了水横波一眼,笑弯了眉眼。“哎,妾身这点薄名,怎及得上华世无双的嫂子,叶先生就莫要取笑了。” 水横波脸色一动,不好发作,只是死瞪着引起话题的日君。 日君十分体会到猪八戒照镜子的感觉,实在是两面不是人,心下怨起了叶凡,不会在没人时再说这个。“那个……那个……府里人都说红袖小姐与小姐一般漂亮,小的,小的才……才……”结结巴巴,既不敢说完,又不敢不说完,一心只巴望着叶凡快来打岔。 叶凡眉头一皱,显也是发现不对劲。“红袖小姐,你不是有话想与晚生说吗?” 红袖娇嗔地瞧了他一眼。“就是啊,父王,母后,红袖告退了。” 险死还生,自觉度过生平最大难关的日君急巴巴地跟在叶凡与红袖身后,向红袖别院走去。一路上听得两人天南地北地谈着,看似洋洋洒洒却又不着边际,心下着实觉得很难懂,但一方面想先探探红袖别院的环境——上次只顾着躲人,哪有空细察——另一方面,也是不放心叶凡跟红袖在一起——谁不知道红袖在江湖上最大的名声就是与她那销魂香同名的销魂手段,叶凡如果真的上钩,保证连根骨头都不会剩的。难得有他看得顺眼的人,就这么挂也太无趣了——所以他还是一路紧跟着。 红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小侍童,人家有话想跟叶先生说,你跟来干嘛?” 是啊,人家有话,我跟来干嘛。日君无力地一叹,努力装出一副白痴的样子,痴痴地看着红袖,一句话也不说。 显然这个表情很有效果,红袖被他盯久了也不着恼,笑咪咪地转回身继续跟叶凡说话,隐约可闻‘呆子一个罢了’之类的对话。 叶凡也笑得眉眼弯弯的,偶一回头,看一下日君,目光隐隐有着调笑之意,看得日君大是不爽,却又无奈。 于是接下来数日,哪里有叶凡与红袖,哪里就会阴魂不散地跟上了日君,府中众人都说这奴儿又是一个被红袖郡主迷上的笨蛋,哪知日君那满腹伟大的苦衷。 “红袖,你到现在都还没得手吗?”祈世子一脸不悦地看着斜倚于贵妃椅上修饰指甲的妹妹,焦燥地走了几步。 “我也没办法啊。”红袖吹吹了指甲,左右端详。“那个小鬼跟得太紧了,都没机会。”说到这,放下银刀,抬起头来。“哥,那小鬼该不会有问题?” “应该没有吧,他是水横波的侍童,只是个性精怪了点,没什么特别之处。”祈世子想着那个时时都会气红了脸的家伙,相信自己的判断没错。 “那就好。”红袖坐起身理了理蓬乱的云鬓,对着镜子妩媚一笑。“不过不管有没有问题,你将他给我带得远远的就是了,不然……可就不好办了!” “叶先生,叶先生,等等我啦……”老远看到叶凡走过来,日君忙追了上去。 “哎,等等,小侍童。”祈世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手揪住日君衣领。“我有话想问你。” 日君眨眨眼,明白红袖忍耐不住。只是连兄长都拉出来帮忙,她对叶凡有那么势在必得?不过重点不是这个,而是这样下去叶凡一定会完蛋的~~ “啊!世子,太好了!小的想到一件事忘了告诉你。我家小姐终于不生气了,而且还有想与世子爷和好的样子,只是她太害羞了,说不出口来,才拜托小的跟世子爷说一下,她在新房中等着你。”日君出卖人时也是不遗余力的,全不管月后将会面临着怎么样的场面。 “咦?!”祈世子信以为真,倒是为难了,瞧瞧前方妹子就要过来,想了想,微笑——叶凡在府中,不怕他飞了,妹妹要的机会随时都会有的,而新娘子难得一见的好心要是飞了那才赔本。 “那我就去了。”笑咪咪地说着,祈世子放开日君的领子,不管红袖直瞪眼的神情,开心地往自家房子跑去——千金之躯睡了好些天的书房,为人妹妹也该为他这兄长着着想啊。 叶凡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围众人的勾心斗角,长睫微垂。 数日来跟在叶凡与红袖身后也不是白搭的,至少日君就找出了三条最方便的,不会惊动暗探的路。所以,他决定今天晚上再去一次红袖别院。 蹲在门口想了半天,他还是决定,不进房间了——水横波的脸色是可想而知的。虽然他相信以她那妖怪一样的个性是不可能吃亏的,可是她不吃亏是一回事,她发不发脾气又是另一回事了。 “喂,你在门口干嘛?!”一个杯子从阁楼上扔下来,准确无比地击上他的脑袋。痛得他疵牙咧嘴。“月……小姐,你就不能温柔一点?!” “我的温柔在下午全耗给我家相公了。”月后瞪眼时比冷着脸可怕十倍,可是当她微笑着的时候,简直是可怕上了百倍!“好不容易才温柔地哄走了他。所以我决定,只要你回来,我一定会很温柔地对待你!” “盛意心领,不要行不行?”日君惨叫,突然发现月后也是一身月白武士装,实在与她现在的身份不合。“咦,你不是说你不出手了?” “是很奇怪啊,不过雨娃今天外出时收到暗羽的传讯,说今天是关键,要我们都去红袖别院。”雨娃就是月后身边八侍之一。“雨娃会易容成我呆在这里,我跟你一起去红袖别院。” 日君虽与月后齐名,但从未见识过月后的明月心法,心下存了一试的念头,便将功力提升至十成,若流星般划过院落。但月后竟也不慢,有如一道影子,轻飘飘地飘在他身后,不近不离,始终保持三尺的距离。若教不知情的人远远见了,怕是会当成王府闹鬼了。 闲话休提,反正他们很顺利地混进了红袖别院。用日君的话来说,就是——开什么玩笑,如果连这点都办不到,无名教干脆散了算了,还争什么天下第一! “喂,红袖的销魂香你找到办法了吗?”伏在墙角的树丛中,日君用传音入密问着月后。 月后的声音也缩成细细的一道线。“我当你色迷心窍,已经忘了。” 日君回头瞪眼,月后抛与他一粒细小的药丸。 怀疑地看着,猜测会不会是毒药,但见到月后脸色不善地伸手想抢回药丸,忙一咕碌地吞了下去。 厢房内人影晃动,已是初更时分了,红袖似还未入寝。在那间大练武室舞着剑舞,身段优美之至,华丽无铸,却没用上多少心,招式散漫,没表现出她应有的实力。 她在等人吗?窝在墙角的两人心头都浮上这问题。 等谁呢?又是一个问题。 很快就有答案了。看着青衫书生走进别院,日君险些惊呼出来。 “红袖小姐,这么夜了,找晚生有何事?”叶凡敲了敲门,就停在门口,也不进去。 “当然是与夜色相配的事啊。”红袖娇笑着开门,白衣红袖,衬得她身段曼妙却又英姿勃发,一百个男人看到有九十九个会流口水。 幸好叶凡是那一百人中唯一的一个,日君又是第二百人中的另一个,月后不包括在内,因此小院没有口水成灾。 “与月色相配的事,小姐是要与晚生对月吟诗吗?”叶凡皱眉有些为难。“可是男女授受不亲,小姐虽是巾帼不让须眉,但也防人言可畏。” “叶先生,你就不要装糊涂了。”红袖娇滴滴地说着,柔若无骨般偎了过去,双手抚在叶凡的胸前,挑逗地抚弄着。“夜色跟月色,应该有差别啊……” 日君看得很碍眼,可是身边的月后显然更生气,气得身子都在发抖了。日君不解地戳了戳她。“你……是不是羊角疯?” 月后猛地转头,眼睛都快喷火了。用传音入密大吼。“你这白痴,跟在他身边那么久了,居然没发现他是谁!” 日君苦笑。“我干嘛没发现。我只是无法相信,被称为天下第一人的无帝,居然功力尽失!” “功……”月后太震惊了,差点忘了用传音入密。幸好日君及时抚住她的嘴。“功力尽失,怎么可能?!” “试过好几次了,所以我才不敢相信。”日君看着双手在背后打着暗号的叶凡——无帝夜语昊,喟然长叹。“而且,再也不能复原!” 月后说不出话来。听着日君继续道:“他的经脉似为外力所消薄,就算能再次修练内功,那经脉也经不住强大的内力。”而结果一定是经脉寸断而亡。这句话他没说出口,月后也没勇气说出口。 “不过帝座到底想干什么?”日君因为早已猜出此事,受的刺激比较小,还能想这个问题。“该不会是他去勾引红袖,我们去查资料。”说出自己也觉得可笑的推测,却见月后脸色大变,就待冲出,慌忙一把拉住。“我开玩笑的!” “叶先生,美人在怀,你为何还能不动情呢?”红袖娇喘细细,如美人蛇般缠着叶凡,双手探入了他的衣襟。“是红袖不美吗?” 叶凡推开她,满头大汗。“红袖小姐……请自重!” “人家这么轻,怎么重得了?”呢喃着,红袖再次倾入叶凡怀中,“不过如果叶先生肯搂着红袖,红袖一定会自重的……” 再次拨开七手八脚的红袖,叶凡苦笑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红袖像被针扎到一样,忽然退开身。 “红袖,不要太过份哦,昊可是我的。”锦衣男子笑咪咪地从院子中走进,连日君月后都没发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红袖笑笑,退到一旁。“公子的人,妾身如何敢动。” 叶凡动也不动,脸色渐渐沉下来,周围的气息严厉凝迫,若有实体。 “没用的。”锦衣男子长笑。“你的千里凝魄已经失去效果了。你没发现吗?” 叶凡眉眼一动,看着红袖。红袖娇柔一笑。“葛衣子,娇儿藤,而惜情草与断崖花混合的味道与香桂的味道很像是吧。你这五年来出手虽少得可怜,但我们好歹还是找着了些痕迹。我一天一味药,细细磨成胭脂,沾在我身上,沾在你身边,到今天的最后一味贞女散,终于将你的千里凝魄药效中和。” “原来如此。”夜语昊沉吟着,声音微带沙哑。“红袖,你也躺下吧。” 红袖一惊,当真应声而倒。 锦衣男子还是很开心。“红袖在你身上下药,自己也难免沾上药,她笨得把药都说出来,你当然知道要用什么药能让她倒下。不过我可什么都没沾上。你要怎么对付我呢?” 夜语昊淡淡地看着他,皱眉。“我与你十三岁开始,每年都得斗上一次,我实在觉得很烦。”说着,走到红袖身边。 锦衣男子也随之转身。“我倒不觉得麻烦,每次见到你失败的脸,我都会心情很好啊。”说着,突然停住笑声,苦笑。“不过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也是在所难免的。” 日君与月后从他身后走了出来,两人已分别点了他七八处穴道。 走到前来,两人方才看清这锦衣男子的容貌,顿时惊为天人。修长的眉毛,明亮的星眸,挺鼻朱唇无一不是妙到极点。精致而深刻的轮廓却充满阳刚之气,毫无半丝柔和。举手投足之间,威仪庄严,尊傲自信,眉宇间自有高华无比的气质。此时虽是受制,却保持一脸笑意,让人不敢冒犯,犹如一个天生的王者。日月二人虽对无帝忠心耿耿,但见了他也不由心折不已,只觉得再也没见过比他更俊美的男人,便是无帝,也失之刚毅。 那人打量了日君月后,再次苦笑。 “原来是无名教的日君月后,好个夜语昊,竟用自己来当饵。难怪我会上钓。” 夜语昊冷笑。“你会用空饵来钓我,我就得呆呆上当?!” “你何时发现的。” 夜语昊冷笑不语。 其实他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只是想利用这个时机。因为他内力流失,状态越来越严重。知道有朝一日自己会成废人,而那里无名教下一代的尚未成熟,而这男子手段激烈,到时无名教只怕真的会被歼灭。因此他以此事为借口,将日君月后全派到祈王府来,然后自己也假冒叶凡的身份进来。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易容都会被这男子看穿,却假装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被识破,将这男子还有祈世子,红袖的注意都集中到自己身上,而忽略了日君月后,才导致最后一击成功。 这些话他并没有说,锦衣男子日后思量时也会想通,双方你虞我诈,螳螂黄雀,各诳心机,最后显是夜语昊棋高一着了。 “好吧,我不问你了,你制住我,又想干什么呢?”锦衣男子见夜语昊脸色不好,也不再问,直接转入正题。 “我说过,我已厌倦了与你的缠斗。反正事到如今,就算无名教胜了,天下也是你们家的。”夜语昊冷冷看着他。“所以,今次我不杀你,只要你一个承诺。” “承诺?我的承诺一天一个,你会相信?”锦衣男子还是笑得很开心,看得夜语昊无名火起,一手扇了过去。 ‘啪’地一声脆响,锦衣男子白玉般的脸上浮起五道红痕。日君月后都惊讶地看着无帝,不知他为何会这么容易动怒。 “记住,现在你是受制于我,不要太得意忘形!你当我真不敢杀了你?!”夜语昊冷冷咬牙,沉稳在这男子面前是完全没必要的。 锦衣男子还是笑着,眼中却是一片火光,亮得刺眼。夜语昊撇开头。“我是不相信你的承诺,但你纵能失信天下,也断不能失信于我!” “这么有自信?”锦衣男子又笑了起来,目中火光淡去,换上诡异。 “因为我们的对立是从百年前就延续下来的,你背上有着百年的历史,我背上也有着百年的负担,注定我们不可轻侮彼此的约定!你,不会为你的祖上抹黑吧——奉天帝轩辕逸!” 日君月后没想到这男子竟是当今天子,而且听无帝的话,两人暗中亦曾斗过多次,而身为无帝心腹的他们竟不知,心下顿时不是滋味。 奉天帝轩辕逸点了点头。“百年负担还真是重呢,不过除了我,还有武圣庄,你能用相同的手法?” “武圣庄之事不劳你费心了。”夜语昊淡淡扫开。“该告诉我你的承诺了。” 轩辕逸目中亮芒一闪。“你要娶柳依依?” “说过不关你的事!”夜语昊有点恼羞成怒。“回答我!” “反正你又不杀我……”轩辕逸笑得很无赖。“我干嘛要答应?” 夜语昊沉下气来。眯起眼,正想说什么,忽然眉头皱起。左袖一扬,朝日君月后作了个手势。 那是撤退的手势,而且无帝还亮出挂在右手的代表最高权威的无名令。日君月后虽不知为什么,但无名令下,不敢轻违,当下身形有若脱兔般往外串去。 听得外面一连串闯关打斗之声,夜语昊的手无力地垂下。 轩辕逸保持着不动的姿势,微笑地看着他。“昊,每次你都与我势均力敌,可是每次到最后你都会输我的。” 红袖已站起身,目光呆滞。 “我当然知道你的狡诈不下于我,为防万一,我在她身上下了傀儡香,只要你不杀了她,我心念动间,她就是我的木偶了。”轩辕逸笑得很开心,在红袖帮他解开穴道后,笑得更开心了。“昊,你输我,只因为你从来都下不了狠心!如果是我抓到你……”他上前抱起他瘦削的身子。“我可不会只逼着你下个承诺就算的。” 单手扣上夜语昊的手臂,用力一拧,清脆的声音中,他的双手脱臼。 冷汗自额际冒出,昊咬着牙,一声也不吭。 “销魂香的作用我从不轻瞧,可是我更不敢轻瞧你的狡猾。我猜你手心中正准备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迷药毒药什么的吧。”掰开他的手,空空如也。“……看来你比以前聪明多了,知道没用的事就不会再干。”有些失望地说着,轩辕低下头想吻住那苍红色的唇。 昊嘴辰闭得紧紧的,任轩辕如何诱哄硬上都不肯松开。 轩辕也不着恼,腾出左手用力探入唇瓣,想分开双唇,昊咬紧牙关,大有除非全部弄碎,否则决不松口的样子。轩辕右手在他腰下一戳,昊脸色一变,突然松口。 “你还是那么怕痒啊。”轩辕大笑,觉得要吻随时都可以,没必要在这种没情调的地方,当下顺手点了昊的玉堂穴。 自迷香中昏昏沉沉醒来,双手已经接上了。昊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轩辕,第二眼就看到自己衣服全被除下了,连头发也被松开,披泻了一床,想来面具也是被除下了,而玉堂穴被点,全身尽都酸软无力,想挣扎也是白费劲。 轩辕笑咪咪的任他打量周围。“这里是我的行宫。不过你身上的东西还真不少呢——六张面具,十七瓶性质不同的毒药,五瓶迷药,连袖子上也有不少粉粉未未,衣领中还有二十几根金针……我还在你头上找到一枝,插在发鬓中。”摇了摇头。“真是危险的人物呢。” 昊眯着眼端详他,思量着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轩辕但笑不语,轻轻抚上他光裸的身子。“真是美丽呢,百看不厌。” 白皙结实的身体并不光滑,上面有许多剑伤,刀伤,鞭痕,还有暗器留下的痕迹,虽已淡去,白痕却留了下来。最显眼的是颈间的牙印,红红的,小小的,也不知是怎么弄上,在众多伤痕消褪的时候,还能保持着鲜艳的色彩。 昊撇开头,拒绝答理他这种调戏性的话。 “你也真善良呢。我在你身上留下这么多的痕迹,又废了你的武功,你抓住我时居然不想报复,害得我好像也有点良心不安了。” 啐,从不相信魔鬼也会有良心的。 “所以我今次不会再这样对你了。毕竟我们也有近十年的交情了,五年不见,一见面就动手不太好吧。” 昊警惕地看着轩辕。轩辕若像以往一般伤害着他,他倒还忍得住,最怕的是轩辕那一肚子的坏水。五年不见,也不知多了多少乱七八糟的念头。 轩辕的眼睛亮了起来。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 昊不知为何觉得寒意从背梁处冒起。 “你太骄傲了,比身为天子的我还骄傲,从不将人放入眼内,偏偏你有骄傲的本钱……你也很聪明,当年才十五岁就让武圣赞你,无帝甘愿让位,我只有用方法废了你的武功,不然总有一天你会超过我的……你还很有魄力,见到你的人,都会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你的身边,让我流失了不少手下! 最讨厌的是,我好像也希望呆在你的身边。”轩辕笑嘻嘻地说着。“所以,我一定要打击你!因为我喜欢你,最喜欢看到你无能为力的表情。” 昊看着他,冷冷吐出两个字。“蠢材!” “我的确是蠢材呢。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要打击你那过度高傲的自尊,只需要一个方法。” 冰冷的手抚上了昊清俊的脸,带着病态的苍白,美丽清秀得不像是男人该有的五官。“真是遗憾当时没有发现。” 昊不解其故,闭目沉思,突然他的脸色红了起来,越来越红……“轩辕逸!你这混蛋!!”他第一次失声大骂。 “发作了?”轩辕托着腮坐在一旁看着白皙的身体渐渐镀上一层淡粉,几乎要半透明了一般。“你虽是百毒不侵,春药可不是毒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昊咬着牙狠狠瞪着他。 “等你求我啊……”轩辕笑得非常非常开心。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点着的香也换了三次,昊弓着身喘息,汗流浃背,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不听使唤的身子。全身上下到处都有火在烧,烫得让他无力思索。那春药的确不是毒,只是引发出一直被他控制得很好的本能欲望,可是欲望却比任何毒都厉害! 穴道轩辕已经解开了,昊却也无力挣扎,光是克制着自己不要蠢动就已经非常辛苦了。轩辕也是看穿这一点,才一副看好戏一般坐在旁。看着曾是天下第一,风光无限的无帝在自己眼前暴露出丑陋的欲望。 真的是丑陋吗?轩辕自己也很怀疑这一点。他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克制下不要上前的欲望了。昊的声音有几分故意的沙哑,那是因为他本来的声音总会带给人一种情欲的感觉。自己第一次与他见面,提到这一点之后,昊就开始改变着自己的声音,不愿让人听到他原本的声线。不过现在他自顾不瑕,根本就没空去改变声线,那一声一声苦苦克制的喘息,比红袖那柔媚入骨的呻吟更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不过。轩辕虽承认自己非常想要占有眼前这个美丽的身体,但他更想看到昊崩溃的表情。昊的冷静加上担任无帝时逼出的沉稳,让他一直支持到现在,如果自己动了他,他日后能找借口,归咎于自己的引诱。所以,他不会动,他会一直看着他,看着这个最骄傲,从不将人放在眼底的家伙,失败在自己的欲望之下。 到时,就是可口的美食了。 轩辕微笑地眯起眼,掩饰住眼中的情欲。 昊再次喘息着,唇边尝到了血腥之味。两手都已被咬得红肿不堪,可这痛还是无法敌过那欲望之痛。 汗盈于睫,迷蒙了视线。 “轩……轩辕……”轻声唤着,昊终于低头。他还有身为无帝的身份,不能死在这里,他不想为了自己一个人而让无名教毁灭。“过来……” “你想求我了?”轩辕靠过来。 “我……我……”昊伸手抱住他,脸埋在他怀中,不安地扭动着,摩擦着,撕扯着他完整的衣物,完全被欲望操纵着。“求求你……” 轩辕满意地笑了起来。低头强硬地吻住被咬得一片血色的薄唇,唇舌交缠。昊毫不抗拒,柔顺地配合着他。 手往下探,用力揉捏着扁平的乳头,换到昊更尖锐的喘息之声,双手几乎是酸软地垂在了床沿,又紧紧抓住被单。 用力咬住白皙的颈项,围着当年留下的印记细细舔吻,昊身子微微颤动,挣扎着想扯破轩辕的衣物。 轩辕低沉笑着,没想到昊也会如此热情,欲望竟会一发不可收拾,当下如他所愿,衣物一件一件地往下抛,渐渐地,两人都裸裎相对。 再次对上眼,情欲的眸子对上情欲的眸子,昊湿润的眼神似在倾诉着什么,深不可测,几乎让轩辕一头栽倒。 “是你说不要小瞧我的。”昊喘息着,微笑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轩辕坐在床边挫败地看着他,只觉一腔欲火无处发泄。“下次我会记得先脱光一下再过来。”他的背后风府穴上,插着一根针,一根细不可察的针——正因为太小了,所以昊到底是什么时候别在他衣服上的他也都没有发现。他搜尽了昊的一切武器,却没防着昊为防万一而布下的棋子。 “你还敢说?!”昊冷笑着将旁边盘子上二十多根金针取了过来,东一根西一根,横竖将他插成了刺猬才罢休。那也不是针对着软麻穴,而是九幽索魂的手法,不需内力也可使用,当下便痛得轩辕冷汗直流。“你倒是提醒了我该好好回报你……不过今次先放过……”再次喘息着,昊发现自己快控制不住满腔欲火,当下收拾好衣物,瞪了眼轩辕,又觉不甘心,手上拿了五六个瓶子,药全倒进轩辕嘴里。 这些药到最后是难不倒轩辕的,不过这苦头可不小。想到这,昊心情总算好了点。 轻松地以轩辕身上搜来的令牌逃出宫门,昊抚着脸,实在烫得要命,便往八大胡同走去。 才走进胡同口,有人拍拍他的肩。“这不是无帝吗?” 第四回 京师三绝(上) 夜语昊身边随时都散布着无色无味的千里凝魄,可以让他将周围的环境收于心灵。他也是以此才能得知周围诸人的行动,所以上次在包围未成时便喝令日君月后破围而出。只是今日竟是教人碰上肩膀了才发现有人,他心下微动,想到一人,笑吟吟地转过身来。 “柳兄的残梦心法更上一层楼了,连本座都发觉不出,实是可喜可贺。” 背后那人也是笑吟吟的,容貌英俊,气质敦厚诚恳,看起来老老实实,笑起来老老实实,所以说起谎来也是老老实实的样子。不过江湖中再也没有人敢认为残梦公子柳残梦是个老实人,他可以一本正经地去嫖妓,德高望重地去豪赌,再慈悲为怀地把你的骨头折成十七八块。 乍看来与当年的寒惊鸿甚为相似,但他与寒惊鸿最大的不同就是,寒惊鸿是少年运厄,后天养成那一副侠义外表,冷酷心肠的样子,而柳残梦则不知是怎么生的,天生就是这样一副骗死人不偿命的忠厚外表,就算有听过他的名声,江湖人还是会被他骗得昏头转向。夜语昊与他相识时,便知他内心狠辣,是自己未来对手之一,因此在这种时候见到,难免有点头痛——或许不是有点,而是非常。 “武圣庄一别,竟已是五载寒暑了,帝座一向不轻下无名山,今日竟会在此相逢……”柳残梦摇头长叹着,大有唏嘘不已的感概。“真没想到帝座会来这种地方,残梦刚看到时,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不成,像帝座这般身畔美女如云的人也会需要上胡同找女人,那我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好混的了。” 夜语昊小心地不让柳残梦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同时朗声大笑。“美女如云只是看的,哪及得上柳兄的左拥右抱,风流天下知。” 柳残梦有趣地打量了夜语昊几眼,笑得意味深长。“帝座,你看来好像憋得不小,不管再怎么说,男人,有时不是不要忍耐比较好……” 夜语昊的脸色微变,也随之笑笑。“即是如此,那咱们各找各的,不然凑在一起也是无趣。” “不不不,难得见了,残梦自得尽地主之谊,帝座可莫要推辞……再说,我们以后还可能成为亲戚的,不是吗?”柳残梦笑得老老实实,全不管夜语昊神色大变。 “柳兄还是不要开玩笑了。”微皱着眉。“依依小姐的名声可不能乱破坏的。” “那丫头除了泼辣还有什么名声可言。”柳残梦诚实地说出事实。“来来,我们先上惊雁阁好了。” 袖内左手微动,夜语昊言笑如一。“不了,相逢虽是有缘,但本座还有事,不便多留,柳兄的好意还是心领。”说罢,微笑离去,柳残梦竟也不敢相拦——他不知夜语昊已功力尽失,见昊在袖内摆出‘苍海一磐’的手势,显是不想受自己的干扰,而自己准备未妥,也不想马上与无名教撕破脸,当下便任之而去。 “公子,那人是谁?”因见柳残梦与人谈话而识相避开的美人围了过来,莺声燕语,扰乱了他的视线。 柳残梦笑笑不答。“觉得他长得如何?” 众美人你推着我我推着你,都红着脸不肯作答。柳残梦微笑着下了断语。“若他是女儿身,依依的名号可得易位了。” 柳依依,正是世所公认的天下第一美人。 “易位?”几位美人互看着,都不觉得那人有什么娘娘腔的样子,可是认真一想,不得不承认,一旦收去那超越容貌的强悍气势,他的容颜的确当得此称谓。“公子,你莫又在动什么歪念头了。” “哪有?”柳残梦笑得很诚实无辜。转念想了想。“哎,我也有事,要先走了。再见了,我的美人们。” 没想到柳残梦会在此出现,夜语昊只得避开八大胡同,一边想着柳残梦在此时来到京师意欲为何,另一边也在想着接下来要到哪里去。 他自幼被上任无帝任命为继任人之后,便专注于文武两途,以及帝王之学。到后来继任无帝,教务繁重,根本就不可能上什么花街柳巷,所以对天下形势之熟,天下莫有过他之人,但要叫他在京师找个窑子屋,除了八大胡同,他还真不知要上哪去找。 身体真是越来越难过了。靠在墙边,抹了把额上的汗,感觉脸色烫得着紧,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正想找个人来问,发觉背后有人接近,而且是个熟人。 “……日,你怎么来了?” 日君停下脚步,盯着他的背影,终是上前扶住他。“我猜你可能会在这一带。” “暗羽也太过失职,居然被你先找着我。”夜语昊轻叹一声,忽然不再坚持,偎入日君的怀抱。“先带我回天元赌坊吧。” 天元赌坊是无名教在京师的分舵。之前夜语昊多少要顾及他身为无帝的面子,不愿让教中之人见着他中了春药的样子,所以才想上妓院。如今既然被日君发现行踪,那找他掩护倒是可省下不少麻烦。 日君搂着他沉默片刻,似有推拒之意,夜语昊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 “……煌,你不愿帮我吗?” “不要叫我煌!”日君极力想学夜语昊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心下沮丧。“我会帮你的!因为你是无帝,我是日君,你的命令我不会违逆!” 夜语昊浅浅笑了起来,漆黑的眸中一无所有…… 他是无帝,无帝是不能有私人感情的! 京师有三绝,醉梦小榭是神仙府的分舵,惊雁阁是武圣庄的分舵,而无名教的天元赌坊正处于惊雁阁右方,与醉梦小榭成碕角之势。也不知当初是谁的主意,说这样安排生意最好,吃完之后,左嫖右赌,岂不美满之至,定能掏空败家子们的口袋,取得最大获利。于是,势成水火的三家在京师的重地就变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状态了,一环扣一环,谁也动不得谁,哪边有个动静,另两家就一定知道,倒形成了啼笑皆非的局面。 惊雁阁的老板姓多,多嘴的多,所以他一向很多嘴,东家长西家短,没有一家会少了他的份。这天一大早,他就搬了张凳子坐在门口,也不知是想找谁多嘴了。惊雁阁的美食虽然是京师有名,但见着多老板这副架势,便再没一个熟客敢上门。谁不知多老板身边放着的那一水壶茶可不是用来待客,而是用来补充口水的。一被他‘荣幸’看中,他就会拉着你讲到壶干杯尽方才罢休,那时只怕月亮都已经升起来了。 店里的伙计们见自家老板这般吓客,也有心上前相劝。不过自从三年前最初——也是唯一一个勇者被多老板看上,一直讲到他耳鸣眼花,整整作了三个月恶梦,梦中尽是多老板那张张合不停的红口白牙之后,已没人再自愿当牺牲品了。 “哎,风老板,听说你那昨天来了两个娇客~”好,牺牲者终于出现,客人也敢上门了,伙计开始忙活起来。 此牺牲者姓风,正是天元赌坊的老板。哪想到自己一大家出门就楣星高耀,被这多嘴的家伙缠上,当下肚子里用力地骂他个一百二十六遍,才挤出很豪爽的大笑。“哪里哪里,不过小客罢了,哪及得上多老板家那尊菩萨尊贵。” “客气客气,咱家的菩萨又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哪及得上你家那难得一见的娇客,哈哈……” “呵呵,说到贵客,谁又贵得过秋老板家那个前所未有的……” “姓风的,姓多的,你们不惹出老娘不开心是吗?”醉梦小榭面街的楼上窗户突然推开,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自称老娘,探出头来破口大骂。“也不想想老娘每天几点才睡,一大早就听你们这个哼哼那个哈哈,有那么多屁干嘛不回家放,偏在大街上放?!” 老娘果然够威力,一通臭骂下来,多嘴的不敢姓多了,姓风的也一溜风地各自散开。再不识相点,等老娘出来泼妇骂街,那才是麻辣辣地有趣加难看了。反正大家该知道的,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无帝与日君到了天元赌坊,柳残梦进了惊雁阁,而醉梦小榭也多了个籍口出访的皇帝老子。 第四回 京师三绝(下) 人多自然好办事,几味药合在一起,解决了春药的苦恼后,夜语昊就一直留在天元赌坊后院的厢房中。而赌坊也因为无帝亲自来临,惊起所有在京师中的下属,纷纷来拜,一切都以最好的来招待。厢房内云母屏开,珠泊迤逦,柔软的地毡又松又厚,绚烂华美,桌几椅柜布局奇胜,一杯一盏莫不匠心独具,极尽巧思,却夺不走室主人的半丝风采。 红衣少女随情与紫衣少女文书随侍在则,一人研墨,一人薰香。两人都是兰心蕙质,解语生香的妙人儿,何时开口何时闭口都自有分寸,因此夜语昊此次下山便将二女带在身畔,而将旭、剑那两个呱噪无比的侍卫留在山上。 沾了沾墨汁,试试浓度,示意随情继续墨下,夜语昊提着笔皱眉沉思。 柳残梦,即将接任武圣一名的人,为何会这么凑巧地出现在京师?又那么凑巧地在八大胡同与自己相遇?他能如此成功地潜入京师而暗羽一直都没发现,是他们以前一直隐瞒着实力?又或是与神仙府联手? 不管是哪一点,都是非常让人头痛的。夜语昊低头在宣纸上涂抹着,始终想不出个两全的方法——的确太难了!以一已之力,是对抗不了两方的,要联合的话,那两方也全都是信不得的。 三方不论哪一方有所动静都会让另一方坐收渔利,想要联合另一方又信不过对方。结果就是数度联盟又数度背弃,每方都与另两方合作过,但也都因心机太深,信不过对方,而在最后作罢。 似乎与百年前的状态一样呢。他开始苦笑了。百年前,无名教握有江湖所有的力量,武圣庄掌控了天下的民心,可是最后,江山却落入了当今帝家轩辕氏。 都已经百年了,还不能停止干戈吗?叹息着,他收起了最后一笔,端详着自己写的。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花上有黄鹂。 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 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 一阙水调歌头吟到此,心下不由有几分痴了。 ‘叩叩’敲门声响起,随后门便被推开。 进来的自然是日君。只是他的脸色不怎么好。 “帝座,暗羽来报,柳残梦已在上月正式接下武圣一名,只是至今尚未对外宣布,表面上武圣庄还是老庄主主事。” 瞄着他的脸色,夜语昊扬了扬眉。“还有吗?” “有,靖南王爷退出暗流首领之职,专心政务。因他后继无人,此职转向祈世子。” 夜语昊闻言失笑,难怪日君的脸色这般难看,祈王府中他可真是受了不少气,看来无名教与神仙府就算没有百年恩怨,这另类的梁子也是会结下的。“日,着月不用再潜伏下去了了,找个籍口休夫或被休都可以,不必因为世子身份转变而想继续留下。虽然世子一直未与你们对上,尚不知你们身份,但轩辕帝可不得轻忽。” 日君闻言唇角一动,有话想问,但见着二侍女在旁巧笑倩兮,话动唇边还是转了个话题。“轩辕帝今日早朝后便微服入醉梦小榭。” “醉梦小榭?”夜语昊示意随情将桌面的字收起,重铺了一张宣纸,淡淡一笑。“看来今天会很热闹了。” 醉梦小榭今日确实热闹,先是来了一位姓宣的大客人,包下了二楼的雅厅,将小榭中的红牌几乎都揽去了,草草估计,醉梦小榭今日的收入就已损失数千两银子了,而那个十七八岁的被人称为指天椒的掌柜居然闷不吭声,一点也不抗议,甚至连自己都去陪客了。于是所有的新熟客人都只有灰溜溜地摸摸鼻子,按捺下想看好戏的心情。当然也有不少人不识相想上前找碴,不过那宣大公子带的保镖实在不少,个个精气神充足,高头大马地胳膊一插站成一排,估计也没多少人想自己找扁。 接着是花柳界中名气大过武林中名气的残梦公子也上了醉梦小榭。那些等看热闹等得已经失望了的客人们再次提起精神张大眼睛,想看看这两个都一样大牌的客人架上的情景。偏偏柳大少爷与宣大公子竟是一见如故的样子,说不了三两句,你拍拍我,哈哈哈,我拍拍你,呵呵呵,一副感情好得不得了的样子,再次让大家失望透了。当然,那些识货的人可就看得心惊胆颤了,被残梦公子的般罗若手拍了那么多下还能笑得出,这宣大公子定非常人,而柳大少爷在帝王绝学下也没有龇牙咧嘴,那更是难得了。 所以,当第三个走进来时,客人已经跑了大半了,第三个客人也没什么出奇,白衣绣旭日,碧佩腰间饰,一张清秀温文的脸上,童叟无欺的乖巧。他也没干什么事,只不过一进来就碰坏了五扇门,七张桌,不小心踢断了上楼的梯子,不过人家是不小心的,所以也掌柜的也没怎么样,只是帐房先生脸色惨了点,心疼地望着装修门面用的,特别从雪山一处叫迷梦谷那里运来的黑杉树的残骸,心下算盘打得噼叭响。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老夫子这话,当浮一大白!”穿着宝蓝色苏绣长衫的柳大少爷见着日君便哈哈大笑,一弹指,手上的白玉杯就抛了出去,偏又速度极慢,似是有隐身人奉在手上似的,看呆了剩下看热闹的客人。 日君知那杯子速度越慢劲道越强,且玉质脆弱,力道用个不好碎裂开来,丢脸的就是自己了。当下也不敢怠慢,张开修长白皙的左手,微微一招,玉杯速度突然加快,到了他手上时,却成了旋绕,一圈又一圈,宛如耍杂的在顶碟子一般。柳残梦加在玉杯上的力道是至刚的,若日君以同样至刚的手法迎上,定是杯破酒溅的结局,但他以至柔之力,避开正面交锋,将杯子控制在手心中,等柳残梦所附之劲消失时,杯子自会完好地落在他掌心。 杯子劲力终于完全消融,日君拿下杯子,低头一看,叹道:“好一杯美酒!”便仰头饮下,实则借袖子遮掩,暗自将酒倾入袖中的暗囊。一般人若在这种状态,会以为接下酒杯就是胜了而饮下美酒。但日君自知面对的是武林中最奸诈的三只狐狸之二,处事便更谨慎上数倍。 轻轻一弹,酒杯又飘回柳残梦手中,日君笑得很纯朴。“武圣亲手斛的佳酿果是美味,但本座不胜酒力,还请武圣手下留情。” 柳残梦被点破身份也不着恼,接回杯子一笑,手上再倒一杯。“非是在下对君座不敬,不过在下这杯可代替这位宣兄代罚的,罚君座让我们久等之罪。”说着,酒杯自手心中猛弹而出,攻势如箭,却在接近时变得缓慢又沉重。 日君暗自眉头直皱。这次是刚柔并济,若再用上次的方法,两种力道互起作用,酒杯就会一直旋转而不肯落下。当下伸出两手微合住杯子,使出不同劲力,以左手的阴柔抵消杯上的阳刚,右手的阳刚抵消杯上的阴柔,不一会儿,杯上力道逐渐融为一体,他左手扶住杯沿,右手捏住杯身,安稳接下。“本座确是不胜酒力,武圣就莫再为难了。” 柳残梦笑吟吟地。“无三不成礼,这第三杯,君座还是请笑纳吧。”边说边斛上了第三杯,随手一抛,似是毫不费劲,那杯子越歪歪斜斜,不成直线地向日君飞去。 这下日君可是满腹怨气说不出了,瞧那来势全无重心,显是混合了数种隐晦不明的劲力,而且杯子上隐带细痕,也不知是柳残梦故意的还是无意造成的,就算自己成功接下,那杯子还是会破裂开,当真有点伤脑筋了。想起夜语昊临走前的交待,双手交错,凝气成团,轻挥向杯子,接着十指连弹,各发出不同劲道,有的更向,有的消劲,有的护杯……这次花了更久的时间才成功让杯子完美降下,日君极快地饮完酒,就将破杯抛回柳残梦,想与他难看。 柳残梦自知若接下来,就得一直运劲护着这个自作自受的杯子,不然破了难看的就是他。不过他既然是老狐狸,自也有他的办法,接下杯子后诚恳一笑,便将杯子掷于地上,摔个粉碎。“君座尊贵,用过后东西岂容他人来染指,还是别留下的好。” 杏色长袍,攀龙附凤,手摇描金彩扇的宣大公子直到此时才合扇赞了声好。“没想到能在日君身上见识到无帝的阴阳乾坤手,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没想到日君与无帝的交情竟是这般好,连武学都能私下相授。”含笑说完后又打开扇子扇了几扇,目光之中大有古怪。 柳残梦扬扬眉。“原来这便是阴阳乾坤手,在下当年曾见过帝座施展此法降服太史绝的‘蓬莱第一’手法,难怪有如此神通奥妙了。君座不愧是帝座的第一心腹,呵呵……” “武学一事,殊途同归也是不什么奇异之事。”日君听得他们明讽暗刺,着实不悦,干脆骂他们少见多怪。“两位话说完了,酒也敬完了,是否该容本座说说了。” “小兄弟,年纪小小说话别这么冲,我们可没限制你说话啊。”只不过让你忙得没空说话而已。轩辕逸说完这句话也觉得自己好像不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决定了,一定要讨厌这个笑得乱七八糟的家伙!竟敢直接点到他的痛处!!日君心下发誓。“抱歉,那是本座会错意了,误将两位的好心看成驴肺。不过本座今日前来,却是为帝座送帖子的。两位身份尊贵,帝座亦不敢轻侮,特命本座亲手送来,面子该够大了吧。”没好气地念完外交辞令,还是忍不住加上了最后一句,日君手下一动,两张帖子如弱柳随风般轻飘飘地满空乱舞了过去。 柳残梦与轩辕逸同时伸手一招,招过写有自己名字的帖子,又同时苦笑。 “帝座还真是有幽默感啊。” 说完,相看一眼,自知对方那张帖子与自己的相差不大。 日君倒是没见着那帖子的内容,闻言探眼过去,大红泥金帖中除了封面的名讳之外,内里只有一张画,一个小人顶着个比他还大的骼子。虽只是草草数笔,但那小儿一个笑得老实敦厚,一个笑得神采风流,与接帖之人不说形似,神似总有七八分。 轩辕摇了摇扇子,放下金帖,自有人从旁接下。“帝座欲摆赌局,我们自是无不从命了,但不知这天下一赌,可有与之相配的赌注?” “有,帝座希望两位能抛开自己的地位名头,输者以私人身份听令赢者一月的命令,不牵涉各人所属地位。” 轩辕眼睛一亮,笑了起来。“这可有趣了,不知柳兄意下如何?” 柳残梦目光一转。“有何不可,不过如是在下赢了,可不敢令宣兄为仆。对宣兄的赌注,倒想换一个。” 轩辕与日君没想到柳残梦会放弃这个机会,都望了过去。“柳兄想换什么赌注?” “用宣兄的千叶回天果赌上一赌。”柳残梦看起来老老实实,笑起来也是老老实实,却听得轩辕‘啪’地一声收起纸扇。日君剑眉轩动,瞪了过去。 千叶回天果,千叶一果,是传说中洪荒时期的异种。不易长成,即要有烈阳日日照射,又要有寒泉阴柔之辅,每年长一叶,百叶时结果。果实初生,充满奇毒,非梦魂冰雾中和不得解其毒。那梦魂冰雾性质极阴,不可能出现在烈日之下。但若无梦魂冰雾,这千叶回天果也只是废草一株。中和之后,果实便会发生变化,毒性淡去,药性渐浓。却到千叶之后,果实中毒性才完全消失,成为起死回生的千叶回天果。 天地异宝,虽是难得,但令轩辕与日君变色的原因却是——那千叶回天果正是天地间唯一能令夜语昊恢复武功的奇宝。 更重要的是,柳残梦说出此话,显是已知道夜语昊武功尽失一事。 “如何?宣兄?”柳残梦似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只是‘诚恳’地看着轩辕逸。 轩辕微一低眉,再次笑着摇了摇扇子。“柳兄执意如此,也无甚不可。只是真没想到柳兄竟是如此有趣之人。” 柳残梦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日君听得他们话中似有玄机,糊里糊涂,也不好细问。 “柳残梦换了赌注?”夜语昊听到此事也神色微变,咬着下唇沉吟不语。显在想着柳残梦有什么心思。 日君倚在窗前,看着醉梦小榭。月后端坐椅子,品尝香茗,暗羽不住地打量着夜语昊,似是还无法接受他失去功力一事。随情与文书在旁静立,人员齐集,与数月前无名山上那一幕相似,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暗羽闷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帝座,我们是你的心腹,这是历代的规定吧。” 夜语昊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走过去,像拍小孩子一样拍拍他的脑袋。“安静点,别吵我。 反正你们都来了,我今天一定会跟你们说个清楚。现在让我好好想想。” “等你想好了我们还能听到什么实话?!”这下连日君都要抗议起来了。 “本座这么没信用?”夜语昊有点不爽,在见到三人同时点头时,化为苦笑。“真的这么没信用?” 三人再次用力点头。 “帝座下山前说得那么郑重其事,到头来我们还是被蒙在鼓里玩……这种信用,不要也罢。” 月后淡淡说着,放下茶盏。 “至少你该告诉我们你与轩辕氏之间的斗争还有你是怎么失去功力的,这些是为人下属最该知道的事吧。”暗羽与日君一人半句,轮流逼供。 夜语昊早知这三人同时到来,是不会放过自己。绕了几句,证明自己法眼无差后,也就不再作无谓的挣扎。 “其实也没有什么。无名教与帝家恩怨已久,明争暗斗,自是寻常。师傅也在暗中与帝家每年一次暗中相约。然后有一年,九王爷——上一任的轩辕帝虽才高智绝,却体弱多病,不是习武的料子,代替他与师傅应约的是九王爷——提议说双方下代都已长成,需要磨练,于是师傅带着我,九王爷带着轩辕逸一同应约,上一代的打上一代的,我与轩辕也开始长期对抗的起点。” “那帝座的功力是怎么消失的呢?”三人最关心这一点。 “五年前……”夜语昊眯起了眼。 五年前,他接任无帝之位,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武圣庄技压四座,连败武榜之人,平息神仙府与无名教之争,博得天下第一的称号。但那一战他也负伤甚重,只是强忍下去而已,断续休养两月未见好转,以至后来那一年一度的相约一败涂地,再次受侮。也就是在那次,轩辕察觉此事,伤了他奇经八脉,以阴损手法废了他的武功。 事过境迁,他也不想细说此事。只粗略提起。日、月、暗三人听得自是大为不满。但瞧夜语昊的神情,想起此事显是让他甚为不快,也不多问,目光都转向暗羽,想着明查不可得,让暗羽暗下探寻一番也成的。 夜语昊岂会瞧不出他们的心思,但想此事知道的人不多,量他们也打听不出什么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了。心下不甚悦快地因众人的追问而想起了当年的情景…… 一个十岁,一个十二岁,都是才冠天下的天之骄子,未遇上挫折,百年的恩怨,对他们来说也不是那么明确的事,只是知道,从那一刻开始,那个与自己差不多大小的人就是自己终生的对手了,一定要打倒他们为止…… 小小的年纪,就会笑里藏刀,笑咪咪地接近自己,不理他冷着脸的样子,开心地与他谈着师傅与九王爷之间的招势如何,这一招用得如何之好,那一招用得如何之巧,听得他快失去了防备之心——是第一次有人用平等的语气跟他说话的,日月暗只能用下属的语气,师傅却是高高在上——还稚嫩的他,不知道百年的沉重,以为可以相互成为欣赏的敌人……这也是第一次的愚蠢行为,结果是让他背后多了长长的一道伤,从左肩直到右腰! 第二年,那人很诚恳地向他道歉,赔罪,他也学会笑吟吟地对着他……第三年……第四年…… 每一年,都是一堆愤恨的回忆!屈辱的印记!或许在第一年输了之后他就在心里有了妨碍。每次可以胜时,总因不及他之狠毒而功亏一篑。到五年之前,更因受伤之故给了他有机可乘……那之后,他就再也不曾应约了…… 但是,今次他是不会再输了。夜语昊端起茶杯微微笑起。 赌上命的人,是不会输的……赌局只是第一步! “赌局,只是第一步……”醉梦小榭中,杏袍人摇了摇扇子,自顾自地笑了。 “第一步……”惊雁阁中,蓝衫人仰头望月,低叹出声。 ——————————————————————— 天元赌坊天下第一赌的消息由当日在场的客人们传了出去,轰动武林。天下豪杰齐齐往京师赶来,就怕慢了一步赶不上这天下盛会。据官家与私坊不完全统计,五日之内,武林中八十七对正要架上的冤家同时罢手,或握手言和或改日再战,十七对新人新婚之夜在马上渡过,五位寿星带着门人一同上了马车。官道上跑死了六百九十五匹马,地薄三寸。京师一带房价上涨,连民房亦租出甚多,五日内,物价狂飚直至官府出面干预…… 武林逸闻史称,这是自百年前轩辕称帝,无名教始祖南下苗疆与当时南面称尊的邪教血欲门门主决战十八峒之后最大的新闻。盖因现在天下便操之于此三子手中,喝令一声,天下俱动。然三家恩怨牵缠百年,势成水火,不得并容,只是无论哪一方先动,都会让第三家渔翁得利,联手又是互信不过,数度背叛。现三家第一次齐聚,或许天下大势在这一赌之后便将天翻地覆!到底是盛世的到来还是乱世的起因,却是无人能料得中…… 九月十七 庚午日 成 天元赌坊,醉梦小榭,惊雁阁——闭门谢客,歇业一日。 尚有不知情的游客上门,见歇业大是不满,但见着门外三丈密密麻麻地围满了神色不善的世家公子,绿林大豪,武林耆老,大内御卫……等等等等一大批人之后,只有乖乖等着看热闹。 真正能进得天元赌坊的人,实在不多。或有不识相,自认为有名而想闯入的人,在见到连天下第一庄庄主,红袖添香暗销魂以及无名教月后也都在门外等着的时候,若天下还有人想要闯进去,那无帝天下第一人的称号就该转给他了。 武林战事史 卷十二 赌战史 三百七十二页 时:大德奉天七年九月十七日至二十日 对战方: 无帝夜语昊 武圣柳残梦 奉天帝轩辕逸 评语:天下皆惊 以下:空白(拒登) 备注:太过复杂,以见证人离尘老人说法,三日之内,此三人完遍了天下赌法,其间勾心斗角,每一步之下的玄机,若要详细写出,非五百页不可得。且此局只是一个起因,局在战外,三方真正比拼的地方是在赌坊之外的天下!在日后的数年,才见识到这一场赌博的意义! 结局:另看武林战事史二千三百六十五页 天元赌坊闭门三日,群豪在外等了三日,直到第三日…… 第五回 山称无名(上) 天元赌坊关闭了三天的大门在众人期望的目光中缓缓打开,鹤发童颜,目前江湖上地位最尊的离尘老人慢步踱了出来,一向精气十足的脸上,竟也是一片疲惫之色。他虽是旁观的证人,但看起来却比自己亲自上阵搏杀五天还累——要知离尘老人是松柏秉性,老而弥坚,一旦与人动上手几日夜不休也是常事。如今只是看赌局看三天而已……想到这,群豪们心下更是难熬,推测起这场聚集了江湖中最高的智慧与技巧的赌局,无不神驰向往,恨只恨无法亲临现场,当下纷纷催促离尘老人宣布结果。现场七嘴八舌,吵得都听不清谁在说什么了,唯一肯定的句子一定是——结果是什么?! 离尘老人轻咳了声,乱成一团的现场奇迹般立时鸦雀无声,千万道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包括被侍卫挡住无法入内的红袖月后诸人。 老人脸上浮起一抹狡黠的笑容,在众人的目光中,捋了捋不及三寸的短须,嘴巴轻轻张开…… 第一句:“快累死了!”这是应当的,在场诸人都体谅地原谅了老人的抱怨。 第二句:“饿扁啦~~~”这……也是应该的…… 第三句:“还是不快快送上吃的喝的坐的,要整死你爷爷我啊?!” 所有用专注的,期待的,挚诚的目光等着消息的人群,再次用专注的,期待的,挚诚的目光死瞪着离尘老人,指望能在他身上穿出十七八个洞来。 不知是离尘老人的皮粗肉厚超出的大家想像,还是众人眸中的三昧真火功力不足,面对着成千上万双‘热情’到火辣辣的视线,老人还是不疼不痒地大呼小叫,比手划脚着。“两个小丫头,还不快送东西过来?!” 月后与红袖同时冷哼一声,双双一挥手,早已准备好的佳肴美食鱼贯送上。 看着老人饿得狠了,狼吞虎咽到连饿死鬼都自愧不如的吃相,众人齐齐长叹,也不知几时才能得到消息,而有些性急的更恨不得冲上前揪住老人用力将消息从他嘴巴里抖出来! 吃得唏哩哗啦的声音中,响起了个模糊不清的句子。“柳残梦……” 啥?!众人竖起耳朵,突然觉得老人家实在很可爱,刚才怎么会看错了,瞧他不就是民以食为天的同时还不忘这些嗷嗷待哺的江湖后辈们吗…… “没赢。” 啥?!扬得高高的眉落下,正要开始高兴的那群人暗下磨刀翟翟。 下一个?下一个是谁?大家再次激动地等待着呤听仙音,却听得唏哩哗啦哗啦唏哩的,老人又开始吃得天惨地愁。 十八盘菜都下了肚,盘子光亮地可以当镜子后,老人连续打了十个饱嗝,这才斯斯文文地用手抹了抹油嘴,看着红袖。 红袖心头一阵跳动…… “茶呢?” ‘喀嚓——’一声,也不知是谁弄断了什么。 红袖笑吟吟地回过头,狂吼:“人都死到哪里去了?还不给老人家送茶!!” 上等普洱立时送上,老人满足地喝了一口,叹着气,看向月后。 月后警戒地捏紧手。 “无帝……” 月后心下一冷,难道…… “赢了。” 天元赌坊内,富贵笑我居。 轩辕已打开了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笑咪咪地扇着,眼光在夜语昊身上不住打转,也不知在丈量着什么。 柳残梦再次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酸涩的眸子,东看一下,西看一下,茫茫然然地继续去一本正经地发呆。 夜语昊静默无语,淡淡看着在场的两位。他的目光尖锐,若是实体定为吹毛断刃的宝剑,可是却穿不透在场两位的脸皮。两人还是一个笑着,一个打哈欠着,没一个能看得出心思。 微微一笑,夜语昊终于开口说话了。 “多谢两位承让了。” “不客气,不客气。”那两人也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不知帝座要我们接下来这个月干什么呢?” 敲了敲桌上的牌九,声音清脆,竟是玉质的。 “不干什么。”淡笑着,再拿起一块,互相撞击,昆山玉碎音最脆,也是最凄。“请两位到陋居住上一月,讨教讨教。” “是吗?”轩辕眼神一亮。 “是吗?”柳残梦眼睛一眨。 “不是吗?”夜语昊笑得最温柔。 “何时启程?” “现在。” “直接就走?” “正是。” “……帝座高明,果然已算计好了一切,呵呵……” “两位不也就猜到了,何苦如此说来让本座难为情。” “帝座一人与我们同行吗?” “若非如此本座岂能放心。” “……帝座如此不信任,在下实在很伤心。” “残梦公子的心若是易伤,顽石也要破碎了。” “那我的心呢?” “你的?呵呵,我怎么从不知道你有心!” “昊……你这话太伤人了吧……” “本座认为有时实话实说也是种美德。” …… …… 长亭外,古道边,依依惜别的一群人。 “儿啊~~~~~”十八相送者,武圣庄也。残梦公子一副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的神情,与乃父执手相看泪眼。四周西风萧瑟,北风渐起,卷起落叶枯荣,平添一份哀愁。 “公子……”红袖泪水涟涟,也不知有几分是用辣椒水逼出来的,正一张一张地跟着轩辕交待,这一箱是什么,那一箱是什么,哪些箱子需要注意,需要什么时到哪一箱哪一号去找什么,光是清单就洋洋洒洒地写了十张,几十口箱子更是堆满了四五辆大车。 夜语昊坐在车上,闭着眼,倚靠着车门,也懒得去睬这些人了。三日比拼非同小可,他又是功力尽失,要付出比另两人更多的心力,早已是筋疲力尽。想到一路上还得与两人勾心斗角,他只觉得头脑在隐隐作痛。 有人推了推他。睁开眼,却是日君。 “撑得住吗?”微带忧虑,和别扭的关心。 呆呆地看着,突然微笑起来。“有你的关心,当然撑得住了……我倒是担心你……今次回山后我得陪着他俩,不可能处理教务,所有的事情都得由你们自己解决,我不知轩辕与柳残梦到底布了些什么局,有事你们自己可得多留心了。” “你还有空说我!”日君挫败地低吼着,手扯着夜语昊的衣领,正想再说什么,轩辕不知何时过来,一手抵在了车门,另一手的扇子按在日君手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在谈什么悄悄话啊。” “关你屁事!”日君甩开手,没好气地直接骂出口,也不管对着的是当今皇帝。 夜语昊一皱眉,推开轩辕抵在自己头上的手,站起身。“交待完了?” “不完行吗?”轩辕用宠溺的目光看着夜语昊,看着他身上寒毛根根起立。“我说小兄弟,你不用担心你们帝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日君还没搞清,轩辕突然托住夜语昊的下巴,在所有人的眼光中,向着苍红色的唇吻了下去。 激情的,狂妄的,舌头与舌头交缠吮吸,强烈得几乎要吞噬住所有呼吸的吻。 ……?! 夜语昊第一个反应就是动手,但终因刺激过大而让动作慢了轩辕一步,轩辕的手已缠过他的腰,按在灵台穴上,微微出力,他便是全身酸麻,有气无法用。当下心里气得发抖,脸上却半点也不表露出来。 轩辕细细舔着他的唇瓣,知他无力反抗,更是得意,咬住了他的下唇,挑逗着敏感的神经,另一手也在暗中作怪着,想勾引出诱人的呻吟,却又强制地将它们挡在唇舌间。 现场一片寂静,没有人发得出声音来。 轩辕终于结束这个惊世骇俗的吻,唇由他的唇际转向耳边,边舔边小声笑道:“你尝起来还是太青嫩了。”说完,就放开按在灵台穴上的手。 白皙到有点透明的脸色微微一动,夜语昊瞧着轩辕,冷静地推开他。向跟在他身边看热闹看得笑吟吟的红袖一笑,一把扯过她,扣住纤腰,一点也不温柔地低头吻下。 红唇微启,丁香暗渡,红袖被夜语昊那一笑笑呆了,接着又被他那难得一见的粗暴吓着,一时忘了反抗,任他轻薄着,到后来,甚至双手不自觉地环住了他的背,婉转承欢。 结束了这个吻,夜语昊似笑非笑着看向红袖。“如何?” 红袖双颊嫣然,眸转流光,娇喘不已。任何见着了都用不着再问。轩辕啪地一声打开折扇,扇了几扇,又收了起来。冷笑的脸色看起来也不知在转着什么主意,目光打量着红袖。 红袖哪敢说话,勉强挤出个笑容,竟有些花容失色了。“帝座莫要拿妾身开玩笑了。” 月后远远地咬着牙,死瞪着那个看来已经被吓呆的日君,心下恨不得将他踩扁!就跟在帝座旁居然还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思忖的同时森冷的眉眼也转过现场诸人,已在考虑哪些人该杀了灭口才能保住帝座的名声。 柳残梦似也有些呆了,怔怔地瞧着两人,然后又瞧瞧左右发呆的人群,忽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两位比拼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这样的话在下又要找谁来表演在下的吻技呢?”眼光转向月后,突然放亮。“小姐愿意帮助小生吗?” 月后瞪着夜语昊那边,脸也不回地挤出一句话。“去死吧你!” “牡丹花下死,小生是作鬼也风流。” “儿啊~~~~~你怎么这么说?!”回神过来的武圣庄主柳清秋忙配合着儿子。“你死了要叫为父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何忍心啊~~~~~~~~” 众人终于都回过神来了,忙忙碌碌,努力表现出谁也没见着刚才那件事的样子,估计也没几人敢说。 那可是皇帝与无帝啊,谁敢说,谁会死得九族都不剩了。 冰冷的眼对着冰冷的眼,轩辕继续扇着描金彩扇,夜语昊也毫不退让地迎上他的眼光,对周围的闹剧视而不见,听若无闻。 空气似也以两人为中心凝结成雷电区,生人回避。 “帝座,我要跟你一起回无名教!!”从僵硬状态恢复过来的日君开始暴走,一手揪住轩辕的衣领,暴跳如雷,打断了轩辕与夜语昊之间凝迫的气氛,“怎么可以让你跟这个家伙一起走……怎么可以~~~~~~~~~” “帝座!”月后也担忧地走了过来。 “放心放心,你们忘了还有小生我吗?”柳残梦无事献殷勤,跟着月后走了过来,非常诚恳地说着。“小生一定会帮姑娘看好这两个小孩子的。姑娘就尽管放宽心好了。” 信得过才怪,谁又知你在打着什么主意。月后想到这,突然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这前狼后虎,帝座控制得住吗?帝座想将两人迁移战场,趁这一月内改变现在局势。计划她是赞成的,但执行计划的人不该是帝座!让日君去就好了,反正日君也不那么呆呆蠢蠢,只要死跟着那两人,应该不会给他们有机可乘,帝座就留在京师控制大局好了…… 想归想,月后也知这计划不成的,日君一人是无法看住那两个人。虽然三人住的地方已由无名山总舵处转向后山的禁地,但以那两人的武功,进出之间想要不让人知道那就真的会没人知道了。 颦眉看向夜语昊已恢复冷静的星眸,月后知道此时再说什么也都没用了——因为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唯一说服的只是自己的私心。 第五回 山称无名(下) 一路无话。 当真是一路无话可说。三骏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大家刚开始时有什么话想说都会被风声吹散,到后来,却是累得根本就没有力气说话。 五日之内,由京师赶到昆仑山脉之下。创下这一数据的轩辕与柳残梦,在到达山脚下马的第一件事就是低头确定一下自己有没有变成半人半马的怪物——他们总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跟马混成一体了! 这五天昼夜不休地以八百里加急快马的速度赶路,什么行李车辆全都被抛在大老远的后面了,除了吃喝拉撒,根本连睡眠的时间都没有。不过由此也可见得夜语昊的计算之深,每日晨,午,晚三时,总会正好地到达无名教某一处分舵,而分舵中也早就备好了食物与骏马。大家草草吃完便换马上路,到了另一处再重复相同的过程。时间与地点都算得相当精确,食物一定是在大家到达的前一分钟才完全准备好,鲜热之极,也不知是分舵手掌握得及时还是夜语昊计算得惊人。 五日循环折腾下来,铁打的人也会撑不住的,尤其大家走之前还比斗了三天,合计是八天不眠不休了。轩辕与柳残梦功力深厚,以内息调整身子状态倒还不算有大碍,可是夜语昊竟也能够表现得若无其事的表情——轩辕不知柳残梦是如何想,他倒是更想见到夜语昊冷静崩溃的脸……一定非常有趣。 三人下马时正是晌午时分,吃过午饭之后,夜语昊一声不吭,再次换马上路,好不容易有机会下马的两人只得跟上,默默无语,与之前数天一般模样,跟在夜语昊之后策马急驰。 马行山路,初时还好,但过了三个时辰之后,越走越偏,尽是往那些看来没路,走起吓人的地方行去,狂雪压顶,本已让人呼吸不畅,再加上这种绝崖僻路,蜿蜒上下,更是令人连气都不敢喘了,生怕一个用力就连人带马坠下这宽不足两尺的山道。 幸好马不但是好马,又是识途老马,应是从小就在这路上往来多遍的,走起来依然轻快灵动,毫不迟疑——在这种地方,必须一气呵成才成,若稍有迟疑,步伐一乱,便可去见阎王爷爷的长相了。 东张西顾了片刻,寂静中,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昊,这条路我们好像走过第三遍了。” 夜语昊闻声淡笑回眸。“的确是啊……如果你们不放弃作暗记,我们可以在这里绕上几个月也无所谓。” “冤枉哪~”柳残梦大呼。“在下可没作任何暗记,帝座莫要冤枉好人。” 夜语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干脆停下了马来。“柳兄定要如此说的话,可别怪本座失礼了。” 柳残梦眨眨眼,顺着夜语昊的目光看去,正落在自己头上的那片积雪。 在这种地方洗冷水浴绝对是惨无人道之事——柳残梦心中如是想着,脸上却是笑得诚恳无比。“哎,真是奇怪,到底是什么人在在下的身上下了追踪香呢?真是奇怪,在下居然都没发现,要不是帝座提醒,在下险些犯下大错了。”见夜语昊神色动也不动,只得在身上东拍拍,西扑扑,拍完,两手一摊,笑得可亲又可爱。 夜语昊目光转向轩辕。轩辕翻了个白眼,举起手来,“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不会再丢\\\’垃圾\\\\’就是了。” 冷冷一笑,夜语昊回过身,拿出个哨子,无声地吹了一下,座下三骑齐齐嘶鸣,震蹄咆哮,而后身形如急弓般弓起,电射而出。 山称无名,无名之山。 群峰重峦叠幛,绵绵续续,远近高低之间,犬牙错落,无法细辨,也不行到底行了多远,总之,两日之后,一行三人才到达无名教的总舵,如传说一般奇诡难觅,来自虚无,隐于虚无的无名之山。 两日尽在山中行走,吃的是干粮,饮的是冻水,见的是寒风,碰的是暴雪,无休无止,透骨寒彻,忽然之间,却如春暖水流,尽化和风。轩辕与柳残梦皆带几分好奇,左右顾盼。发现此山却是隐于诸山之间,四壁高耸,遮去了大半风雪,寒流至此已成强弩之未,威力大减。再往上行数里,已是可是青绿,路边石隙间竟有小草生长,不由得大惑不解——此时正值深秋入冬时节,百草早已枯萎,就算此处因周围山势而避开寒意,但四季嬗变总不会因为地势不同而改变吧。 夜语昊默默地骑在前头,无意为两人解惑,山回路转了不知几次,青翠益浓,到了最后,转过一道小径后,三人视野骤然开阔,眼前却是一片梯田连绵,阡陌交通,层层叠叠,田间有男女耕种,笑语怡然,在一片雪山中显得格外突兀,远远处还有着飞瀑碧湖,烟气蒙蒙,却不见众人的居所,一片民情淳朴,几似闯入了靖节先生的桃花源。 轩辕若有所思,柳残梦也不再打哈欠了,两人目光交错,微微一笑又避开,心下都在暗中较劲,想先猜出这逆季之迷。夜语昊停下马,望着山腰诸人片刻,一掉马头,离开那条通往山腰的道路,转向深草掩埋的小径,不几下就没入巨石中也不知到哪里去了,轩辕与柳残梦一夹马腹,同时跟上。 这次的道路却是难行,似是少有人烟所过,路上草迷马迹,长可及膝,带着微微的湿气,刷过三人的靴底,发出细细的声响。小径两边一边是巨石挡着,另一边却是绝崖,往下望去,云深不知度,偶有石子坠下,半晌方有回音传回。但一路上三人所走,比此处更危险亦是有的,倒也是处惯不惊了。 小径曲曲折折地行上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一处平台。平台凸兀地横于道路尽头,三面临空,云海茫茫,只有来时的这一条路。夜语昊下了马,示意另两人也下马,然后拿出那哨子,无声再吹一次,三马也不用人教,轻嘶了数声,径自回头离去。 夜语昊二日来第一次开口。“两位对于距离的长短可否熟练?” 眨眨眼,柳残梦看了看临空的三面,云气流动,不由苦笑不已。“帝座,你该不会要我们来跳崖吧。” 夜语昊淡淡一笑。“两位该瞧见这平台边缘的红线了,由此处起,往前一丈之处有另一平台,方圆三尺,是唯一的落脚之处。两位可留心莫要跳过头或跳不及,本座对意外一向是不负责任的。” 轩辕与柳残梦同时向云海看去,但云气之重,两人虽是目光如炬,却也难看出个是非来,看得久了,倒是有点头昏,当下收回目光。 “难怪无名教久负盛名却无人知其由来,如此层层人工天然合在一起,就算亲临其境,只怕也说不出个其所以然来。看来我们用地图来引你,倒是个大大的失策了。”轩辕笑容满面,直接承认了自己的失策,同时目光斜向柳残梦,意有所指——当初将地图卖于神仙府的正是武圣庄。 柳残梦一脸没听到的样子,叹气着看着云海。“原来这云层是由阵势引发的,难怪如此壮观。帝座如此小心,一路上机关重重,方位变迁,生死易位,全都在计算之中……唉,在下也算开了眼界了。” 夜语昊眼光一闪。“武圣庄的机关绝学名动天下,本座早知要在武圣面前卖弄机关之学,不外乎班门弄斧,早已下令停止了那些机关,柳兄大可放心。” “哎,哪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帝座这样讲,岂不是太见外了。”柳残梦也笑了起来,似是研究够了,转过身扬扬眉。“帝座不先为我们引路?” 夜语昊眼光扫过轩辕,只见他目光瞪着云海,见自己看着他时,才回过脸来露齿一笑,端可称得上神采风流,却令他心下微带警戒。看来这些机关布置这两人都猜出大半来了,带他们上无名教原本便是有这种风险的,倒也不意外,只是瞧这两人各逛心机,极力卖弄,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但他想归想,却是不动声色。一拱手,道了声失礼,便先跳入那云雾之中。 轩辕与柳残梦依次跳入,竟不怕对方暗算偷袭一般,相隔得甚近。这云海中果是有着三尺方圆的平台,两边有着锁链,顺着链子走下,却是距离甚高的石阶。迂回曲折绕了会儿,云散雾尽,竟来到一个山腹之中,但山腹上却开了个大口,光线倾泻而下,被几面晶镜折射,照得洞内亮如白昼。 这山腹的空间硕大,约有数十坪,一池碧水之旁,有着数间石屋,大巧若拙,屋外梧桐挺拔,柳树秀柔,依偎水畔,水边还有几位少女在嬉水,见着三人进来,娇呼一声,连手上的水迹也顾上不擦,都围了过来。“帝座,你可回来~~~~~~~” 石屋内的诸人闻声出来,当先一人白发红衣,却是个少年,眉目清秀明亮,急行了数步,跪了下来。“暗侍长官慈恭迎帝座。”后面一众人亦随之下跪,包括那些已经围过来的少女们。 夜语昊眉毛微微一动,几乎没人看出,因为他很快便温和地笑了起来。“官慈,一切都准备好了?” 官慈颔首,有些不喜多话。 夜语昊含笑拍了拍他的肩。“本座相信你办事的能力。来,见见两位大人物。这位是奉天帝轩辕逸,另一位是武圣柳残梦。” 官慈这次不跪,即使是对着九五之尊,亦只是一拱手。“官慈见过轩辕帝,武圣。” 轩辕对他那一头雪发甚为好奇,上上下下打量着,柳残梦看着他红衣的下角,显是想到了些什么事情,笑得诚实过头。夜语昊简单为两人介绍。“官慈是本教暗卫侍长,接下来这二十多天这里的一切将由他负责。两位若有什么要求,可向他提出,相信他一定会给两位满意的答复。本座还有事,少陪了。”说完,也不等那两人一肚了坏水出笼,自行往着山腹深处行去。 转了几转,确定山腹中那些人见不到自己的身影之后,夜语昊步伐散乱,突然撞在石壁上,再无力支撑自己的身子。 这些日子与那两人一路斗智,又是昼夜不曾休息,早已耗尽了他的心智体力,虽然一路强撑着不让那两人看出破绽,但三人原来便难分高下,以一敌二,又想掩饰得当,这一路的苦楚根本就没有人能想得出。 喘息着拔出插在膻中穴的金针。他的手一软,连针也捏不住,任它掉在地上,闪出淡淡的光芒。被折磨的没有感觉的身子,在离开金针的控制,得到缓息之后,突然四肢百骸都痛了起来,似有着千万枝钢针在全身上下内外扎着,不但肌肉痛,周身几百道经脉更是有如刀刮火烩,整个身子又麻又酸,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想握紧手的力气都欠奉,只有紧咬牙关,偎在石壁上不住颤栗着,什么都没力气去想了。模模糊糊间只是一大堆的剪影,前尘往事如残破的画面,枯黄干燥地在眼前飘过拂去,袅袅然不知所向。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周身麻木不仁,就算张着口也无法求得一丝呼吸之后,两手微微的痛楚感让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两手不知何时已恢复了力气,捏得手心内都是血痕斑斑了,心下一惊,忙松开手,想从怀中掏出汗巾来擦拭,却见身上衣物尽湿,宛如从水中捞出来一般,鬓发也是湿淋淋的贴在颊畔。 有这么久了吗?勉强抬起手,擦了把滑入眼角的汗珠,却因刺痛而闭上眼。他将身子靠在石壁上,想依着后面那一片的冰凉来冷静一下自己因痛楚而有些混乱的头脑。 石屋周围三十六道禁制,互和互成,便是自己也需要三日方能尽数破解,加上那平台因为时间方位的转移而偏开位置,那两人不会蠢得看不出这点而冒然溜出,三日之内倒可先放下心。而三日之后,两人必会算出那些禁制的枢纽,到时便需另起布置……但柳残梦与轩辕,一个精通机关,一个无阵可困,若短时间内联起手来,那根本就困不住,只有……夜语昊猛地睁开眼,却是一阵昏眩。 动了动四肢,痛楚依然,多少是有点力气了。他双手摸索着按着地面,轻轻呼吸着,蜷起腿,想站起身。但就是如此简单的动作,也让他三百六十五根骨头都剧震,痛得喘不过气来,只能扶着墙喘息不已。 想起往日的意气风发,叱咤风云,举手投足之间,何人能敌?!如今却落得这般惨淡,经脉的脆弱令他的身子更逊于常人,只有动用头脑,一步一步算计走下!心下实不免有几分迷惘怆然。少年弟子江湖老,想来他年不过弱冠,若是生在正常人家里,是个连远门都未曾出过的士子书生罢了。短短二十年的生命,却波澜起伏,风霜历遍。时下心境咀嚼起便是老江湖也难明了个中滋味。 惘然地抬起头,看着前方,曲曲幽幽的小径,似明非明,似暗非暗。 闭上眼,整了整衣冠,忍住想皱起的眉,他只能再次若、无、其、事地走下去。 — 日君耐着性子看着手中的文件,嘴里不住嘀咕着,实是有着十二万分的无聊。他宁可直接上阵与人干上一架,哪怕是千军万马他也无所畏惧。可是要他老老实实地看着文件动脑筋……眼前除了一堆蝌蚪乱跳之外,他看不出自己能想些什么鬼出来。 帝座还真是辛苦呢,每天都得处理那么多的文件信息。而他光是京师一地的情报就已看得头大了。这群手下也真是的,不会过滤一下,事无巨细,全都给报上来,当他太闲了不成?!嘀嘀咕咕地以一目百行的速度扫过大堆情报,突然有一行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小心地将那张纸取出,眉眼不动地向四周瞄去,确定没人在附近之后,他将那纸折了起来,纳入袖中,脸上,还是童叟无欺的乖巧笑容。 第六回 洞天自乐 回到石屋之时,已是掌灯时分,官慈守在门外,见着无帝,下跪行礼。夜语昊微一皱眉,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摇摇头,也不想纠正他的多礼。 方自推开门,就闻得厅内一阵阵欢声笑语,莺转燕啼,呖呖嘤嘤,杂夹着柳残梦的笑声,呼喝成一片,几乎让人以为进了花街柳巷。再进一进,厅中柳残梦身边果是环着数女。那些原本是训练有素的少女们,竟成了陪酒的女伴,偏生那他容貌出众又是口才极好,逗得众女笑不成声,几乎都忘自己的身份,还有这此人正是教中的大敌一事。 “多谢柳兄不嫌弃,将本教视如归处。本教能令柳兄宾至如归,也不枉本座苦心训练她们了。”笑吟吟地踏入了厅子,夜语昊不理吓白了脸的少女们,径自在柳残梦对面坐了下来,拿起一个未用的白玉杯,斛了杯酒。“不是本座自夸,这些孩子们虽非国色无双,却也是百里挑一的佳人。如今得蒙柳兄青眼有加……也罢,不论柳兄看中了哪一个,与本座说上一声,本座一定割爱相让。” “帝座如此一说,在下岂不惭愧。”耸耸肩,柳残梦只得推开了怀中已然僵硬的软玉温香。 “多亏帝座大人大量不见怪,在下若还如此不识相,那也太辜负帝座的好意了。” “本座所说的确是出自真心,柳兄可莫要多心。”用两指捏着玉杯,荡了荡杯中酒液,望着色如琥珀的色泽,他低眉抬眼一笑,不自觉中便迷惑了在场的众人。“毕竟柳兄风流之名天下知,强令柳兄在此荒山僻岭中呆上个月,也着实是为难柳兄了。” “哈,哈哈,帝座真是说笑了……”柳残梦也不知夜语昊在打着什么主意,明明对自己调戏他的侍女极度不悦,却又说得一副理当如此的样子。心下揣度不定,嘴上的哈哈倒是都没停过。 掬然放下玉杯,夜语昊在柳残梦探测的目光下自袖中取出一卷画轴。小小的卷轴以上等素绸小心绑好,还很有雅致地结了个连环结。“呵呵,说来本座这里还有个美人,不知柳兄是否有兴致瞧一瞧呢?” 眨眨眼,诚朴辜然。“帝座说什么话嘛,只要是美人,在下当然是最有兴趣的了。” “那就好……”夜语昊笑起来的时候有很多种样子,很多种含义。有时是走着瞧罢,有时是你倒霉了,还有时是你死定了。但柳残梦从未见过他这般的笑容。这一次笑起来的样子,怎么看都好像是看到一只老猫……而且是那种看着不知死活的小笨鼠的老猫! 随着摊开的素卷,小小的画面不及二尺长,亦不过半尺宽,那画上……果然是位美人,美人旁还有七个字,七个小小的字——西城杨柳弄春柔。 “啊……哈,哈,哈……”几乎连笑都不会笑了。柳残梦第一个反应是傻笑,第二个反应还是傻笑,第三个,第四个……直到第十个反应之后,他才收起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哎呀帝座,在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来来来,在下为你斛酒。请请请……哎,多天苦劳,帝座一定很累了吧,在下来为你按摩好了。嘿,在下手艺可不是自夸,而是有口皆碑的……”说着跳起来就要为夜语昊按摩。 似笑非笑地以画卷推开柳残梦探过来的狼爪,夜语昊一旋身,将身子半倚在扶手上,缓缓地靠近了柳残梦的。“听说,有人在寻找柳兄……” “在下也听说帝座一向口严。”柳残梦急急打断。 夜语昊轻轻地叹口气。“左耳进右耳出的东西太多了。本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不巧说了错话,那就真要应了祸从口出了……当然,话说回来,这个祸又不关本座什么事儿,所以本座好像也不用那么担心,对吧……” 柳残梦干笑道:“本是确是不关帝座的事,可是在下有个万一,帝座也不会好过吧……帝座有话不妨直说,在下一定受教。” “呵呵……柳兄真是太客气。不过竟然柳兄这么热心,本座也不好意思多加推却……”柔和无比地说着风凉话,夜语昊笑得当真是愉快有加,凉快无比。 三人住的这间石屋是山腹中最大的一间,整个屋子都是以一方巨石镂空而成的,浑圆一体,只有门口唯一的进出之路。由于空间甚大,分为前厅后室,起居之室足有数坪,摆着三张大床还绰绰有余,一室的华贵。 轩辕就躺在居中的那张床上,双手枕着头。见夜语昊与柳残梦一副感情很好的样子走了进来,动了动眉毛,终于笑起。“两位来得好慢啊。” 夜语昊嘿地一笑。“难得今日月出西斗不成?外面美女如云,你却甘愿寂寞。本座从不知你竟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不敢不敢,我虽自觉品行高贵的确当得此称谓,但想那柳下惠最终还是被人称为古往今来第一呆头鹅,聪明如我,岂可背此恶名。”轩辕笑弓了眉眼。“何况与我的目标比起来,那些女子实不异庸脂俗粉,弃云就壤,当非智者所取。” 柳残梦干笑一下,装聋做哑当没听懂。夜语昊上上下下打量着轩辕,平静的脸上倒看不出有什么怒意。“本座今日才知道……”他慢慢的,一字一字细细地道来。“有些人,是无论如何也死不掉——有如此之厚的脸皮,世上还有什么能伤得了他?!” “有这样的人啊?!那我倒也是想见识见识一下。”轩辕居然笑得更是灿烂。“昊的嘴上功夫我可是深信不疑的。竟有人挡得住……哎,叫我如何不好奇。” 这嘴上功夫说的自是昊的毒舌了。但好端端的一句话由他口中说出来,怎么听都教人不对劲。尤其他说的时候还有意无意间以手拂过下唇,笑嫣嫣一副神往回味的神情,简直比那指桑骂槐的话更教人无法忍受。夜语昊心下愠然,怒极反笑。 “夜啦,已经累了几天了,今天不该谈,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是不是呢轩辕帝。” —— “咚咚铛铛……” “咿咿呀呀……” “乒乒嘭嘭……” 轩辕放开手中的瑟,斜看向柳残梦。“柳兄,柳大公子,你是成心与我做对不成?!” “嘿,乡野小民怎么敢与天子斗法。只是在下这根黄芦苦竹只会吹出这等的乐曲。难入法耳,还望轩辕兄莫怪。”柳残梦垂眉滴泪地看着手中夜语昊给的,黄生生瘦呼呼的笛子,双手颤危危地抚着,叹气不已。潦倒困顿,落魄江湖的神情,入木三分。 “将军!” “将军!” 异口同声的呼喝出后,下棋的两人大眼瞪小眼。 “是我先走的,将军的是我!” “错,在下这步还没走完你就先走了,所以其实这一步应是在下走的!” “你已经走完了!” “哪里哪里,在下方方只是伸出手,没碰到棋子的……” “#%¥·……” “%·¥#……” “……” “……” “昊(帝座),你且来评评理!” 坐在一旁的夜语昊沉吟半响,抬头看着两人,然后用手中的竹枝指向棋盘 “阿弥陀佛,观棋不语真君子。” 摊开素卷,一股溅起万丈波澜的瀑布飞冲直下,几欲奔出画面般气势汹涌。险竣奇诡的山峰削岩壁立,光看画面就能感受到意欲压倒众生的气魄,森穆地快要让人喘不过气来。山丛中微现一角朱檐,数枝翠竹,此处便是挺拔冲天的峰,和绵绵围绕的溪,再无半丝异色。 “如何?”得意地。 “不错。”平淡地。 “难看。”微笑地。 “……轩辕大公子,你有一天不损人你就会受不了吗?” “惭愧惭愧,比起柳兄一日不赖皮便骨子痒,我是自愧不如。” 垂钓湖边,三张石凳上分坐了三个人,依次是轩辕,夜语昊,柳残梦。 一个闲闲致致地笑着,一个呆呆木木地笑着。两人握着钓杆,望着湖中的跳鱼,不住地笑着笑着,好像想用笑容来钓鱼儿上钩一样,而湖面亦然是一阵阵波动。 夜语昊却受不了。看着湖中一左一右扩散开的涟漪,以及不住激荡的湖面,懒懒地放下钓杆,用脚在地上不知何处一踩,两张石凳立时弹起,湖中哗啦一声,多了两只与鱼兄鱼妹亲热无间的‘美人鱼’。 “你们想要内力影响对方的湖面,也不用连累到本座。”斯斯然站起,不理湖中大呼小叫的两人,夜语昊收拾好钓具水桶,回屋去了。 “冻,冻哪~~~~~~~~~” “冰~~~~~~~~~~~啊~~~~” 破碎的惨叫中有着出乎算计的懊恼——满山遍野的温泉,竟然只有此处是天然寒泉。 鱼儿游近了这两个冻僵的美男子,用绯红的身子蹭着他们的脸颊。 “啊……阿嚏阿嚏!!” “阿嚏!阿嚏……”自床头抽了张素巾擦了擦鼻子,轩辕呻吟地翻了个身。“我不吃药!” “我……也……阿嚏!!!”柳残梦再次打翻了手中的药碗,干脆全扔下。乒乓一声,清脆利落。“不吃了!!” “你们两个……”夜语昊抿了抿唇,吊起了眉毛,放下手中的药碗——在好说歹说了四个时辰之后,任谁的耐性也都会被这两个超极孩子磨断。他终于准备发飚了——一、二、三…… “拜托了!吃一口吧!感冒再不好,外面的人全都会被你们感染光光的~~~~~~”夜语昊双手合十,小声叼念着。 浓烟滚滚,乌云罩日。 “帝座,帝座,发生了什么事了?!”小屋附近的人见着小屋这般惨状,当是三人终于火拼起来,忙不迭失走冲了过来,拼命地拍打着石屋的铁门。 “咳咳咳……”官慈一阵猛咳之声,让大家心惊胆颤,怕是有了什么不妙。正想着,却听到一向从容自制的暗侍长一阵惨叫。“救命啊~~~~~~~~” 这,这还得了了?!一阵你推我打拼命冲,哗啦一声,铁门终于门外大军被撞破。只见官慈被三人追得团团转,见着众人破门而入,乃大喜,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嗯嗯嗯???大家满脑袋问号乱飞,却见三人一脸极度的良善无辜,各端了个盘子走了过来。 …… 当天晚上,三人默默无语地看着桌上的东西,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神色凝重。 “这个……”夜语昊沉默地打破了僵局。 “我觉得……”轩辕也是一脸肃穆。 “真是为难啊……”柳残梦叹了口气,托腮沉思。 夜语昊猛地抬起头来,以壮士断腕的目光看着另外两人。另两人纷纷撇开头,咬着牙,回避他的目光。 “不下定决心不行了。” “是的!” “虽然是我们最大的心血,” “但是却成了我们最大的罪恶。” “所以……” “虽然我是极度不忍心……” “但还是……” “倒了它们吧!!!”三人异口同声,松了口大气,笑咪咪地达成了达意。 …… 石屋之外,除了亲眼看着三人以着举世无双,点铁成金的手完成这锅‘名菜’过程的官慈之外,所有的人都在抢占着茅坑。 后来——美丽等于罪恶——成了无名教流行一时的口头禅,来历不明。 任时光流却,犹喜洞天自乐。 在雪山中看月色,分外清冷,光寒九州。青鸦鸦的天际,寒得凝烟聚碧,孤伶伶的月倔傲地看着苍茫雪色,不肯退避,不肯融入。光芒穿过山腹顶上小小的洞口,蒙莹莹的,似是泛起了蓝的泪滴,却是天穹坠泪。 夜来无事,众人自从上次的实验泻倒一大片之后,若非必要,绝无人愿意接近三人十丈范围。一向目中无人惯了的三人倒也没什么感觉。每人带了点瓜果杂食,随着夜语昊从石径爬到山腹顶上赏月去了。 “赞,果然赏月时得吃月饼,瞧着这么大的一个饼挂在天上却吃不到……真肚饿。”柳残梦一开口向没好话,换来两对白果眼。 夜语昊仰首望月,月光照在他冰白的脸上,明晃晃的,一片水色。轩辕靠在他后面的石壁上,环臂曲膝地摊着,突然笑起。“已经二十三天了。” “二十三天……”喃喃念着,垂下了目光。“还有七天……” 除去了路上的七天,他们已经在无名教呆上了十六天。这十六天里,柳残梦为了那幅画上的隐秘而答应不生事,轩辕似也看破此事,一直没有动作。整日里三人就是琴棋书画诗词赋典的,说禅论佛,天机悟道,射覆送钩,令行酒暖,狂歌当哭,对酒成欢。似是真在离尘隐居,不问世事,一片红尘是非不到心。 时间一日一日地流,三人一天一天的变,昨日还在须臾之间,今日便已然羽化,变到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坦然程度。如是最早之时,绝不可能想像三人会有联手之时,可是在山中,陶然忘机,共醉刘伶,渐有几分痴狂,又或是几分放荡,都脱开了俗世加在自己身上的面具,现出了真性情。轩辕的霸道自我,有仇必报,柳残梦的张狂倔强,忘恩善变,还有夜语昊的自负高傲,不滞于物,三人都有了大概的了解。 在剖析着对方的同时,自己也被剖析着。这对他们来说都是奇怪而新鲜的经验。或许是三人都是天之骄子,是站在孤峰之上,俯视着天下,没有可以并肩的人。因缘际会,身边突然多了些同样出色的人,虽是敌人,却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出众,承认他们是有着与自身相互匹敌的不世才华,有资格与自己站在同一高度看着事物。于是,不经意间流露出了自身真正的想法,却发现,原来站在这种角度,想到诸多层的,并不只有自己。 曲高和寡,知音尤难。 避世十六天内,对三人来说,相互间是敌人,却也是知己者。 但这种关系原本便是不正常的,如何的惺惺相惜也只有在这山中才能成立的。一旦回到红尘,繁华乱眼,利害接踵而来,他们都再次回到他们的身份,成为独霸一方的王者。他们毕竟还年轻,他们有的是无尽的野心,漫长的时间去实现着他们的宏伟梦想。他们都有着可以遮敝天日的羽翼,展开时九万里风霜俱灭,光华尽落一身,正待浴风邀影,扬翅九宵之上。 所以,他们欣赏,却不能并容! 而时间,亦只剩七天了。 默默沉下心中飞舞不定的混沌。夜语昊垂眉低睫,已有了定计。 这天下,是非变不可了!! 抬起眼,正好另两人也同时抬眼。三人相视,却是笑也不笑,眼底,都有着相同的了悟—— 时间,该到了。 提起酒壶,为自己缓缓斛了一杯,柳残梦一脸平静,微垂的睫毛下,隐带惆怅。“相见,有时是太早。” ——在所有人的野心都还没达到顶点之前 ——如果不是这么早就遇上,他们会不会成为朋友呢? 夜语昊也为自己斛上一杯。寒玉杯依在唇边,冷冷冰冰,透彻心肺。他浅淡地笑了。“会有不早不晚的时机吗?” ——所以,天机既不愿变,就让人力来改变。 ——人定胜天,是狂妄,还是自信?真的是胜过了吗? 轩辕晃着手中的酒壶,侧首曼声吟道:“劝君更进一杯酒……” ——相赏、相惜、却不相容! ——更进一杯酒,阳关无故人! 月光碎碎地泻了一地白银,骗人的晃眼。远处雪山凝魄雄立,占据天地间最显眼的风姿,近处青山黛绿,水光隐约,却是秋近江南的好风景。褐色的石被瘦骨峥嵘,刚强傲持,少了中原妩媚,是千年的游侠儿。山顶偶有风来,寒一阵暖了阵的,上下冲流,扬起羽衣素巾,飘然直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呵呵,一月前说出来,怕是没人会相信吧。我们竟会真的在一起把酒言欢。”柳残梦捂掌大笑,笑得杯中的酒都斜出一半,溅在衣角上。“人生的际遇还真是有趣。” 他放下酒杯,瞧瞧夜语昊,笑得眯成一缝的淘气眼睛,眨了眨。“无论如何,都谢谢你的这个提议,的确是过了一段平生难忘的生活。或许我的选择最终还是错误,但那也是日后的事,也由得它了。今宵把酒,不问明朝。我且敬两位一杯!”手中酒杯郑重举起,向两人拱了一拱,仰首饮下。杯干酒尽,随手一抛,玉杯坠下山崖,无声无息地消失于云雾深处。 夜语昊见他这样,知他也下定决心,当下亦不勉留。举起自己的杯子,斛得满满的,向两人一敬,同样饮下。这珍酿的碧落酿原是极品佳酿,此时尝来,未免有几分清涩,却又热辣辣地从心底一烧到眉眼之中,逼得人胸中气势横生,几欲长啸出声。轩辕手心一陷,玉杯立时化为齑碎,粉粉扬扬地随风化去,同时长啸出声,声若龙吟,清气横贯长空,与柳残梦随之而起的清啸高低迥舞,双龙争宇。 银河共影,碧海金镜,玉作人间,素秋千顷。三人会当绝顶,把酒问月,方知此夕难再——下次若能再相聚,定是已有两人成了阶下之囚。 — 绝顶之上,狼藉遍布。由于酒杯早失,到得后来,三人竟是捧坛狂饮。十丈见方的平台之上,滚着八九十来个硕大酒坛,三人看来倒还是神清气爽,似是才喝了七八杯的神情。 柳残梦嘿嘿笑着,一边神智清明地数着坛子一边打着嗝。“一杯一杯……呃……复一杯,两人对酌山花开……呃,不对,不是两人,三人才对,太白错了……我醉欲眠……卿可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哈,哈,好文,好文!” 夜语昊脚一踢,冷静从容地踹开一个坛了,叫道:“烦!什么一杯两杯的,听我道来:天若不爱酒,天应无酒星,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贤圣既爱酒……” 轩辕意味深长地摇摇头,左手一个坛,右手一个壶,撞得叮铛作响。“完了,喝酒三人,醉倒一双,呀呀,你们两个也太没酒品了点了……”说到这,突然击节长歌。歌声却是咬字模糊,一塌到底。没人听得懂他到底在唱个什么劲儿,只听得那壶坛相撞铛铛咚咚地吵耳。但他自个儿倒是得意之极,摇头晃脑。 “闭嘴……”另两个正在狂歌当哭的家伙受不了地将手中的东西扔了过去,成功地阻止了噪声的来源。 再然后,就是一大堆乒乒轰轰…… 石腹中的一群人,耳听得上面各种迂回环绕,三日不绝的杂音意气风发地直往下飞舞,不由得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基本上而言,要让他们相信这是事实……莫若听驴唱歌来得简单。 倒计时,第七天 一早,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爬到床上的柳残梦睁开眼,头痛欲裂。倒抽口气,轻吟了一声,却同时听到了另一声同命相怜的声音。勉强扭过头一看,轩辕趴在床上,冠玉般的脸颊上,多了个红红的手印。 自己有打过他吗?柳残梦咪起眼,看着自己的手,又动了动五指,马上得出答案——风流最是帝王家,但惹上无帝,却是头壳坏去了的蠢……不过最蠢的却是自己了,居然会和这两人拼酒!想到这,柳残梦脸垮了,再次扶着头咿咿呀呀吟哦起来。 第三声呻吟之声传来,柳残梦突然心头一跳,哑了声,不知自己是否听错了。但接下来的另一声肯定了他的怀疑——轩辕被夜语昊一掌推下了床,痛得抱头唉声不绝。 夜语昊竟然抱着……不不不,是轩辕竟然抱着夜语昊睡了一整个晚上?!柳残梦再次摸摸头,觉得跟这件事比起来,自己的头痛实在算不得什么问题。眼见着夜语昊一向整洁的衣衫皱成了一团,松垮垮地挂着,脸颊上印着的睡痕,分明是轩辕袖子上的九龙图案,显然是枕着轩辕的手臂睡上了一夜。当下眼睛眨得快要抽筋了。 轩辕脸上那一巴掌难道不是夜语昊打的?除了他与自己,还有谁打得到轩辕?可是打过之后,两人居然还抱在一起睡觉……柳残梦倒没有什么道德伦理之类的想法,而是直接跳到——打是情骂是爱,难道这两人已经结成了联盟?! 这才是顶顶重大的事!! 夜语昊敢情也是醉得有些糊涂了,推开压在身上的重压之后,居然没有马上清醒过来,而是坐在床上,耸拉着眼皮,托腮发呆。凌乱的头发垂在鬓角,眉目清淡俊秀,精致如画。柳残梦发觉自己有些心跳——真的只是有些!!美人谁不爱看?! 眼睛眨了十五次之后,夜语昊终于从低血压中清醒过来,他头脑一清,立时头皮发炸,察觉出不对劲来。勉强冷静地微笑着转过头来,只见一个在地上托着头,虽是唉唉连声,却快要睡着了。另一个躺在对面的床上看着自己,眼睛瞪得跟牛一样圆。 看了看地上那人脸上红红的掌印,夜语昊在肚子里大声的呻吟着,脸上倒还是挤得出一丝微笑。“那个,是我帮他打蚊子时留下的。” “哦……”柳残梦点点头,想着要不要提醒他,这里是雪山深处。 夜语昊说了这话,就发觉不对劲,脸色微窘,再瞧柳残梦那一副我相信你的话的表情,更是无力,当下跳下床,‘不小心’踩到了轩辕的小腿。“我去准备醒酒药。”说完不理柳残梦的欲说还休就往外厅跑去。 “哎……”柳残梦摇了摇头,望着他的背影,将想说的话喃喃道出:“你的药柜就在这里,你要到哪里找药?” 夜语昊坐在寒泉边,已经梳洗完毕了,但暂时不想回石屋去,叫文书将再配制的醒酒药送给柳残梦后,自己一人出来独坐沉思。这些天的事情,也甚有几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加上昨夜与轩辕一场闹剧,他更是头痛,也不知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 思绪浮沉之间,身后有刻意加重的脚步传来,柳残梦也从屋内行了出来。但走到他身后三丈之处就不再前进,片刻,转向旁边的石凳行去,盘膝坐下。坐下之前,早已以真气拂闭石凳上五道机关的枢纽。 夜语昊暗叹口气,脸上也挂起了习惯性的微笑——他身上千里凝魄的效力在三丈范围内是最强的,所有靠近之人若有异动,他便能在心念之间先发制人。但若他无伤害对方之心,对方则可全身而退。柳残梦此举,正表明他已恢复他武圣的身份而不是柳残梦私人的身份。所以,他不会冒险靠近夜语昊,也不愿承夜语昊的情。 隔着三丈,两人对望。从彼此的目光中,探索,追究,解剖,推测着对方接下来的行动。 倒计时,第六天 醉了一整天的轩辕终于扶着头,从地上睁开了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横竖没人,这才小声呻吟起来。“唉唉唉……痛啊……” 叹息了大半天,也不见有人睬。他从地上按着床站起,打算外出梳洗。到石屋之外,官慈见了他,微一颔首,便又偏过头去。他也跟着瞧过去,却见寒泉之旁,夜语昊与柳残梦一人各据一端,遥遥相对,双手比来比去,嘴唇轻动,也不知在说着什么。 呵,这可有趣了。他干脆靠在石壁上,自袖中抽出描金扇——难得没被压扁——一把抖开,笑咪咪地扇了起来。 “他们已经比拼一天了吧。” 官慈神情专注于无帝身上,才不理轩辕说什么。倒是他旁边的红衣侍女随情笑靥如花,代他答了。“正确时间是十一个时辰又三刻。” 这跟一天有什么差别?轩辕扬了扬眉,干脆靠近了人家十七八岁小姑娘的嫩脸,笑得很不端正。“小姑娘,你说你们无帝会赢呢,还是柳残梦柳大公子会赢?” 随情脸色微红,退开一步。“阁下未免问错人了。在无名教中问,自然只有无帝会赢一个答案了。” “武圣庄的机关布局天下闻名耶!” “帝座文武全材,没人比得过他!” “真的没人比得过他?” “就是没人比得过他!” “要不赌赌?” 随情差点冲口而出赌就赌。但总算省起自己面对的是只醉狐狸,狐狸虽然醉得昏天暗地,九条尾巴却还在不住地抖动着。“皇上是贵客,妾身怎敢。” “率土之宾,莫非王臣。卿既称朕为皇上,却又违命,难道不怕杀头大罪?”轩辕脸色一变,肃煞天下。随情一时之间亦为之所摄,所有灵巧反应都给摄到离恨天去,险险便要下跪请罪。 官慈回过头来瞪眼。“轩辕帝此举是何居心?不觉以二敌一太小人了点!” “嘿。”轩辕再次笑了起来,一脸轻巧。“只要能看到你们帝座输惨的脸,小人不小人朕倒无谓。不过……你觉得夜语昊真的会因为分心顾及你们而输于柳残梦吗?” ‘嘭——’地一声,湖面上溅起三丈高的水花。水花之后,柳残梦踏水行来,衣履不湿。夜语昊同时起身,往石屋走来。 ——待续——